东星航空的最后一搏

朱琼华

　　9月10日晚9点，湖北武汉乌龙泉镇，兰宏旺看着被法院封存的上百辆东星集团的汽车，满脸愁容。

　　兰宏旺是东星集团总裁兰世立的胞兄，受兰世立所托掌管东星集团现有资产。曾经拥有几十亿资产的东星集团，在子公司东星航空破产、数起债务官司之后已所剩无几。

　　9月1日，东星集团总裁助理兰剑敏，即兰宏旺的女儿，在北京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向媒体声称“兰世立实名举报武汉市常务副市长腐败受贿”。

　　多个消息源向本报证实，该举报材料确实出自兰世立手笔。然而蹊跷的是，“实名公开举报武汉副市长”并非兰世立本意，更像是其家人为东星集团所做的最后一搏。

　　此前的7月22日，兰宏旺等人已向湖北省纪委等部门举报武汉副市长。兰宏旺对本报记者称，在向纪委举报之后，其胞弟兰保忠突然遭人殴打，导致双腿骨折。与此同时，东星集团最后一块尚在运作的资产——钟祥旅游风景区也可能被地方政府接管。

　　兰剑敏告诉本报记者，向湖北省纪委举报后，狱中的兰世立被禁止与家人见面，再加上“兰世立在狱中的健康状况很差”——凡此种种，促成了兰剑敏等人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以兰世立之名“实名举报”。

　　至于兰保忠被殴打一事，武汉市关山派出所办案民警吴阶明9月13日对记者表示，“不方便接受采访。”湖北省纪委相关工作人员则称，“对此事件不清楚。”

　　而被举报的武汉市常务副市长一案，湖北省纪委已于9月2日公开回应：“曾于7月底收到兰世立委托其亲属送来的类似举报信……将继续深入调查。”

　　9月10日晚，兰宏旺在乌龙泉镇接受了本报的独家专访，详述了举报的动机和事件的来龙去脉。

　　“公开举报”非兰世立本意？

　　9月1日，兰剑敏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矛头直指武汉副市长，称该官员主导了东星航空的破产案，并列举了其“六宗罪”。

　　新闻发布会之后，舆论普遍质疑的是，尚在狱中的兰世立，为什么敢于“实名举报”现任政府官员？

　　一位前任东星航空高管接受本报采访时深表疑虑：“兰世立举报的证据并不充分，深陷监狱自由受限，也无法调动资源，现在举报不符合他的性格。”

　　“如果举报失败，诽谤罪可是重罪。”上述高管为兰世立担忧说，这不是一向精明的兰世立的风格，“他如果要举报，进监狱时早举报了。”

　　而从刑期看，“他再坐2年就可以出来了，说不定减刑，很快会出来”。这位东星航空前高管质疑，兰世立进监狱前可举报，出狱后也可举报，偏偏选在狱中举报“怎么可能？”

　　对此，兰剑敏在9月1日的发布会上称，举报材料源自一位海外律师，通过邮件传给兰世立的家人。

　　兰剑敏向本报记者证实，由于兰世立拥有新加坡籍，他在海外唯一的代理律师为新加坡人钟庭辉。

　　但钟庭辉透露，他并没有看到举报材料，也从来没有将这封举报材料通过邮件发给兰剑敏。

　　记者掌握的证据显示，兰世立确曾委托家人向湖北省纪委举报武汉副市长，但9月1日发生在北京的“实名公开举报”——更可能是兰剑敏等假托兰世立之名所为。

　　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9月7日兰宏旺与湖北省纪委有关人士见面。湖北省纪委人士称，已经三次派人到洪山监狱与兰世立会面。9月6日，兰世立还专门写了一封亲笔信，托纪委人士转交给兰宏旺和兰剑敏。

　　据见过这封信的上述知情人士介绍，这封信共两页，为兰世立手写，内容大致如下：得知兰剑敏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实名举报，兰世立很诧异，这并非他本意，让他很被动。除非他意外死亡，才能对社会公开举报信的内容。

　　兰世立“身体状况很差”

　　东星航空的最后一搏

　　兰世立在同辈中排行老四，他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是兰宏旺，在东星集团任职；二哥兰保忠不识字，曾当过兵，干过货车司机；三姐是湖北省一名公务员。

　　东星航空破产后，大哥兰宏旺成为东星集团的资产管理人。一份由兰世立亲笔签字的《授权书》显示：“兰世立先生同意授权其大哥兰宏旺先生为全权代表，代为管理东星集团及旗下各子公司的全部事宜。”

　　“每个月18日是见兰世立的日子。”据兰宏旺介绍，他最后一次在狱中见到兰世立是2011年7月18日。

　　“他（兰世立）在监狱里经常住院，身体状况非常差。”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兰宏旺说他很担心弟弟的安危。

　　兰剑敏曾公开透露，兰世立的精神状态很差，患上了严重的肠道功能紊乱症，一度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兰世立的家人和律师都在为兰世立的健康而担忧。东星集团的新加坡律师钟庭辉曾对媒体表示，5月份他最后一次见兰世立，兰希望办理“保外就医”。即使顺利，走完“保外就医”的程序也要到今年年底。9月6日，国内律师严义明与钟庭辉碰头，各自准备申请会见兰世立。

　　出于对兰世立身体状况的担忧，兰宏旺告诉记者，在最终一次探监后的7月22日，他向湖北省纪委递交了公开举报武汉副市长的材料，此后几天，他又连续向省检察院、省公安局、信访办等机关递交过同样的材料。

　　“虽然多次找这些部门，但他们一直没有给我明确回复。” 兰宏旺表示。

　　最后一搏

　　向湖北省纪委举报后，兰世立的家人再也没有见过他。兰宏旺、兰剑敏都向记者证实，7月22日以后，他们失去了探监的机会。

　　“开发布会是迫不得已，也是跟律师商量之后决定的。”兰剑敏告诉记者，因为纪委对举报没有反馈，所以我们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兰剑敏向记者称，公开举报有两个原因：其一，兰世立身体健康状况并不好，家人担心他的安危；其二，东星航空最后的资产钟祥风景区可能被接管。

　　据兰剑敏称，8月16日，钟祥市政府客店镇镇长陈忠电话通知她，其代表“黄仙洞管理处”及“钟祥市处理东星问题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告知东星旗下的黄仙洞景区将在8月18日被强行接管。

　　2003年3月30日，东星集团与钟祥市旅游投资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开发公司”）签订了一份《钟祥旅游开发建设合同书》。根据合同约定，由开发公司将钟祥区域内显陵、黄仙洞以及温峡三个旅游景区交由东星经营，开发公司为东星代办土地使用权证的登记手续等；同时，约定东星投入不少于1亿元的资金进行建设，自行经营至2043年3月30日；最后约定，一方违约则应承担投资额3%违约金。

　　兰建敏介绍，东星集团完成了其中三个景区的建筑等配套设施的建设，对其中两个景区投入经营，显陵的运营权没拿到，“三个旅游风景区共投资11亿，其中硬件投入近8亿，广告投入3亿多。”

　　“钟祥风景区是东星集团最后一个正常运转的公司，东星现在唯一的现金来源。”兰剑说。东星集团为此将开发公司告上法庭，湖北省高院已受理此案，开庭日期未定。

　　而兰世立家人实名公开举报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兰世立的二哥兰保忠被殴打，虽然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兰保忠被打与被举报的官员有关。

　　9月11日下午，记者找到了兰保忠。他住在武钢乌龙泉矿工人宿舍，一间 20多平米的破旧屋内，摆着一张床及简单的旧电器。

　　“9月2日出院的。”扒开缝了32针的左腿，躺在病床上的兰保忠向记者讲述了被打的经过。8月22日晚8点，他在鲁巷光谷广场一条小巷的大排档吃夜宵，突然从门口迎面进来4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拿着洋镐棒，将他一顿暴打后离去。

　　“因为兰保忠与我长相很相似。”兰宏旺介绍说，兰保忠一直住在乡下，人很老实，从来没有什么仇人，突然被打“或许与被举报者报复有关”。

　　“弟弟被打后，我决定反击了，所以我们决定对外开发布会，虽然并未经过兰总的授权同意。”兰宏旺承认。

　　“对于举报，我一个人承担责任，”兰宏旺表示，“我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由于乌龙泉镇地处偏僻找不到车辆，9月11日采访结束后，兰宏旺开车送记者至纸坊镇。路上兰宏旺说，“有媒体记者打电话给我，采访一个小时支付我1000元，我都没答应，”但现在“我作为面包车司机要收费”，本报记者支付了40元车费后，与兰宏旺分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