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永图：中国发展新兴产业 不能脱离制造业基础

　　□晚报记者 劳佳迪 杭州报道 制图 任萍

　　昨日，突然回访的晴热天气令晌午时分的西子湖畔笼上了朦胧的白翳，搭乘航班从北京赶来的龙永图却来不及欣赏眼前的湖光山色，一头扎进了下榻的宾馆。

　　原担任外经贸部副部长的他，曾是中国加入WTO的首席谈判代表，并一手操办博鳌经济论坛。而昨天，这位古稀老人虽卸下了这些绚烂光环，一出场仍是镁光灯追随的对象。此次他造访杭州，是作为主题演讲嘉宾出席由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亚太地区城市信息化合作办公室主办的“2011全球新兴产业CEO高层会议”，昨天是该会议在杭州的首场峰会。针对峰会“把脉中小企业转型”的主题，晚报记者对龙永图进行了独家专访。

　　观点一：中国不该放弃“世界车间”

　　“我们谈转型，很多人都直接将它和产业升级等同，其实核心的问题应该是首先反思我们的经济发展目的究竟是什么。 ”龙永图抛出的观点直接坦率，“如果说，过去主要是强调财富增长，那今后应更注重财富的分配和分配上的公平，这就涉及到是否应该放弃提供了大量就业机会的传统制造业的问题。 ”与许多鼓吹抛弃低端产业链的专家判然有别，龙永图可谓最坚定的 “中国制造”拥护者。“中国在城市化、工业化进程中，包括劳动密集型制造业在内的传统制造业还会在长期发挥重要作用，许多微小企业就是10人、20人，老板对员工的了解近乎家庭成员，这就是社会稳定最基础的细胞，怎么能放弃？ ”

　　在他看来，从民生和稳定的角度出发，传统制造业都必须保持增长。“许多人现在提到中国的 ‘世界工厂’地位，感觉不屑一顾，其实‘世界工厂’并不好当，也没有什么可耻的，甚至在我看来，中国还没有成为真正的‘世界工厂’，只能说是‘世界车间’。 ”

　　龙永图对记者解释道，从制造业产量考虑，过去美国才是名副其实的世界工厂。“今年中国才在产量上超越美国，中国制造业应该是作为全球产业链的组成部分，有些‘车间’可以处在高端，有些处在低端，因为中国各地发展并不均衡，不能偏废某一端，如果只占领中、高端，而丢弃低端，既不符合国情，也不符合经济现状。 ”

　　观点二：新兴产业应植根制造业

　　既然对传统制造业“感情深厚”，参加此次全球新兴产业CEO高层会议的龙永图，又如何看待“中国制造”与“中国智造”的平衡发展格局？ “这个疑问的关键是混淆了新兴产业的概念，狭隘的新兴产业只是在传统产业的基础上，增加一些产业门类，比如说医药工程、互联网、节能减排、环保等，不是质的扩张。 ”

　　龙永图对记者表示，对新兴产业的广义理解应该是在传统制造业基础上加以延伸。“离开了传统产业谈新兴产业很可能会出现一些毛病，导致各地一窝蜂。 ”记者了解到，此前国家发改委宏观研究院对24个省市调研显示，90%都将发展信息、生物医药产业作为新兴产业的支柱产业，80%的地区选择发展节能减排产业，60%的地区选择生物产业，大部分省市都在打造新兴产业基地。“中国有门类非常齐全的大制造业，这是我们赖以生存发展的产业，而孤立地谈新兴产业，不利于中国经济的转型，不利于中国传统企业的发展，也使新兴产业孤军发展，我们的政府要做的，是引导传统制造业如何利用自身优势与新兴产业衔接、升级。 ”龙永图如是说。

　　观点三：体制转型是企业转型根本

　　记者在此前对浙商的采访中注意到，不少企业主都有这样的疑惑：“我们也想转型，但就是不知具体应该做什么、怎么转。 ”据悉，浙江省战略性新兴产业规划已初具雏形，行业的广阔前景展露无遗，但事实上，真正分得一杯羹的企业寥寥无几。

　　“企业有这样的困惑，说明转型的决定性要素不是资金，而是政策环境，后者也决定了前者。如果对民营企业实施平等待遇，真正落实资金扶持政策，民企转型就非常有希望，因为它们已经在市场经济中滚打多年，有相当竞争力。 ”龙永图观点积极。

　　但体制改革却道阻且长。仅以金融市场环境为例，中小企业就面临着融资难的痼疾。“大银行因为对中小企业的融资成本太高，所以存在思想顾虑，中国银行业高度垄断，几大国有商业银行占到了银行总资产的70%以上，再加上十几个股份制银行，真正能为中小企业服务的城商行、农村银行只占到7%左右。 ”而在美国8000多家银行之中，规模最大的4家只占银行业总资产的30%。“由于美国大企业的主要融资渠道是资本市场，其它几千家银行都在为中小企业服务，所以中国的银行业体制面临着结构性调整的需要，必须放开金融市场准入。 ”

　　龙永图透露，现在中小企业融资成本达到20-30%，而大企业不过5%左右，这造成了极不公平的竞争环境。“这只是中国经济发展制度性困境的一个折射，是怎样实现世界贸易组织国民待遇的问题。 ”他认为，体制因素也是引导新兴产业发展的关键所在，如果不能形成平等竞争的环境，只靠几个大企业搞科技创新，创新成果不可能实现中国经济发展的民生目标。此外，他还强调，当前在技术和政策的融合方面，重要的是坚持和坚定不移地保护知识产权。

　　观点四：不必过度强调国产化率

　　困扰中小企业发展的另一因素即是人民币升值问题。纵观国际形势，QE3是美国摆脱债务危机的唯一出路已成学界共识，而人民币的持续升势必将对外向型制造企业施压。“随着国力增强，人民币升值已经是大趋势，中国企业要适应将升值计入成本核算。 ”龙永图也赞同。

　　不过，他并不认为人民币升值只有负面效应。“出口产品会有困难，但进口零部件、原材料、进口服务也会体现更多优势，中国成熟企业要既做出口也做进口，由传统出口商变身为国际制造商。 ”他分析称，“如果我们的企业能在采购时更有全球化视野，而不是过多注重国产化率，就可以用进口成本的降低抵消、对冲出口成本的增加。 ”

　　当提高国产化率的观点呈一面倒时，他的想法显得颇为新鲜：一个企业即便自己可以生产零部件，如果成本、质量不如国外厂家，也应该选择国际采购。“虽然对企业要求有些高，但适者生存，这是适应人民币升值长期趋势的方法。 ”

　　记者印象

　　与龙永图的初见，是在饭桌上。已在飞机上用过简餐的他，只点了一盏铁观音。在周围人的推荐下，他对杭州特产神仙鸡、东坡肉也是浅尝辄止，饮食清淡。

　　本想等一口汤喝的他，因久等不来而提早离席。距离记者约定的采访时间，只剩40分钟。“不睡一睡，下午就昏沉”，他解释道。除此之外，席间的龙永图不苟言笑、几乎无话。

　　如果不是脸上标志性的冷峻表情，很难让人联想起那张他曾叱咤数年的外交谈判桌。正是这个现在身着墨绿色普通T恤的平静老人，当年在中国入世谈判中摔座离席，将美国代表赶出会议室。

　　15年的艰难谈判，经历了2/3的龙永图成了国人心中WTO的拟人符号。饭桌上众人谈起这段风云往事，还像许多谈判对手私下对他的亲昵称呼一样，称他为“中国的龙”。

　　2003年，从政坛退隐的龙永图选择了非政府、非营利性组织，而博鳌亚洲论坛秘书长的头衔仍让他活跃于财经第一线。直到去年，67岁高龄的他甘心退居坊间，以罕见的前部长级高官身份专心经营起故乡贵州电视台的一档对话访谈节目。

　　也正是维系着这份对中国经济动向的灵敏触觉，龙永图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年近古稀的他，思维仍极富逻辑性，语速偏快。抛出的观点更是弹词铿锵，对敏感话题也毫无避忌。

　　另一个佐证是：在昨日峰会的下半场，原定一小时的“中外CE0论道”因龙永图担当主持人而整整延长了一倍。当然，寂寞的或许是西湖的月亮，中外嘉宾泛舟赏月议程也因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