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驶向未知目的地的列车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1-09-30 01:25 来源: 第一财经日报杨燕青 严婷
专访PIMCO首席执行官默罕默德·埃尔-埃里安(下)
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调低全球经济增长预期为序曲,上周举行的世行-IMF年会几乎就是一场阴郁的音乐剧。尽管时有激烈的争论爆发,但争论的焦点仍是晦暗的主题。按照IMF副总裁沙菲克(Nemat Shafik)的话说,“气氛令人压抑”。
这不仅是因为欧元区的困境难解,更是因为自从危机以来,世界经济前景从来没有如此暗淡和悲观。事实上,有人比IMF还要悲观——那就是兼具学术和市场显赫地位的PIMCO首席执行官默罕默德·埃尔-埃里安。在年会期间,默罕默德·埃尔-埃里安接受了《第一财经日报》的独家专访。他形象地比喻说,美国就像一列行驶在颠簸道路上的列车,驶向未知目的地,而驾驶员们总是争论不休;而幸运的是,中国拥有自己的愿景和目的地。
失业问题亟待解决
第一财经日报:IMF最近将今年全球经济增速预期下调至4%,发达经济体增速下调至1.5%~2%,新兴经济体的发展预计也会减慢。这是否说明我们过去的乐观过于不切实际?或者是政策失误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埃尔-埃里安:IMF 做了两件事情,他们不仅仅下调了预期,还上调了经济前景的下行风险,这与美联储前一段的表态不谋而合,他们的措辞都是“显著”。你知道美联储用词非常谨慎,让我们来看看美联储过去究竟几次提到过“显著下行风险”一词:我们只发现了2次——2008年9月和2009年1月。所以我认为这里的重点是两件事:第一是全面下调经济前景;第二是他们对下行风险更加担忧。
我们对未来12个月的增长预期比IMF还要低,我们认为工业国家的增长不是1.5%~2%,而是0, 其中欧洲为负增长、日本正增长、美国是0。
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有两点很重要,许多经济学家低估了资产负债表意义上的下行风险,即我们所谓的“新常态” (New Normal) ;许多经济学家对政策的作用有过高预期,经济学家和政策制定者们对结构性障碍的关注度不够。美国存在多种结构性障碍,导致增长不会很快恢复。其中之一就是房地产市场的作用,房地产市场非常重要的,很多人的房贷要远高于房子本身的价值,这意味着房产市场不能大跌。此外,房产也是许多人最大的资产组成部分,所以人们对房地产市场非常紧张。因此,只要房地产市场的问题不解决,就会对实体经济构成阻力。
日报:那么房地产市场的问题该如何解决呢?
埃尔-埃里安:第一,损失必须有人承担,由地产商来承担;第二,必须允许人们再融资(refinance),这是美联储现在降低长期贷款利率的原因,但也没有帮助,因为人们还是无法再融资。现在有些人还在支付着高达7%~8%的贷款利率,但无法申请再融资,因为即使他们能够按时还款,他们的信用度也不够。所以重点之一应该是优化贷款。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情况,如果你是个大公司,你可以到资本市场融资,但如果你是小公司,是个体户,银行就不愿意借钱给你。所以信贷市场运作得并不是很正常——这个国家的大多数工作岗位都是由小公司提供的,但他们却不能贷款。
日报:银行不愿意贷款是不是因为他们缺乏信心?
埃尔-埃里安:我认为他们也是在设法减少自己的风险,在对他们的资产负债表去杠杆化。现在就能做的、有钱就能做的事情,人们是不需要等待的,但当他们看到眼下的环境充满不确定性时,大家都会采取保守防御的态度。比如大型跨国公司在他们的资产负债表上有超过40亿美元的现金,这非常罕见,他们看到了公共财政问题。人们很困惑:一方面应该有短期刺激政策,而另一方面又应该有中期的资本改革,这是美国、希腊和其他国家都存在的问题。
日报:这是不是一个两难问题?
埃尔-埃里安:对大多数的国家,我不认为这是一个两难问题,包括美国,我们认为可以通过长期结构性改革在解决问题的同时促进经济增长,比如处理房地产市场、信贷、基础设施和劳动力市场。
讲到劳动力市场,目前的官方失业率是9.2%,如果加上不充分就业率(Underemployment),失业率就达到了16%,如果加上已经离开劳动力市场(因此不再被统计)的人数,失业率将达到20%。所以现在美国不仅仅有高的失业率和未充分就业率,而且这些数字居高不下,这已经形成了一个结构性问题。目前的平均失业时间达到了历史最高的42周。这对一整代人来说都非常困难,虽然美国的官方失业率是9.2%,但16~19岁之前的失业率达到了25%,更重要的问题是失业人群正变得越来越年轻,每年都有更多人无法找到工作,如果年轻人长时间不能找到工作的话,他们将从失业人员(unemployed)变为不可雇佣人员(unemployable)。所以美国有结构性的问题,亟待解决。
这点上中国则完全不同,中国能够有自己的愿景。我欣赏中国的一点就是,中国知道自己会如何前进,即使不知道每一步要如何具体实施,但有自己的大方向和大目标。而美国不同,美国没有愿景和目标,或者说他们有目标,但是没有很清楚地表达出来。
我们有个形象的比喻:美国就像一列行驶在颠簸道路上的列车,驶向未知目的地,而驾驶员们总是争论不休。如果你是这辆车的乘客,你会觉得很紧张,目的地未知、路程颠簸、驾驶员争论不休。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会越来越紧张。
日报:是不是有办法说服美国政府更谨慎地对待开支、削减权益支出、解决种种结构性问题?
埃尔-埃里安:这点和欧洲很像,你需要很强的政治领导力。
美联储政策的“附带伤害”很大
日报:PIMCO今年初以来一直看空美国国债,而且一度清空了你们持有的所有美国国债。但美债的表现却持续和你们的判断相左。后来格罗斯也承认这是个错误,并且在过去数月中开始加仓。这是个错误吗?
埃尔-埃里安:美国国债的价格由四方面决定:第一,是美联储的利率政策,即政策决定性;第二,经济前景;第三,信用流动性;第四,信贷质量。
日报:这些因素都变坏了。
埃尔-埃里安:有趣的是,如果回顾当时的情况,市场普遍预期是高于我们的“新常态”(New Normal)的,但后来市场的普遍预期急剧下滑到了我们“新常态”之下,因此我们有必要调整策略。事实上,我们所做的是,买了那些资产负债表更强劲、负债更少的国家的国债,例如加拿大、挪威、德国的国债。而这一策略很管用。
日报:那么未来应该采取怎样的策略呢?
埃尔-埃里安:对于未来,我们认为要考虑估值水平。但这就和烹饪的道理一样,当你烧菜的时候需要放盐,但放盐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味道,也要考虑到与其他食材的搭配。很重要的一点是,所有投资者都应该谨慎行事。如果问题是:“我持有现金,我是否应该购买美国国债?”那么答案是否定的;但如果问题是:“我持有股票,我是否应该购买美国国债?”那么答案就是肯定的。而保持一定流动性是很重要的。
日报:对于美联储刚刚宣布的“扭转操作”,你认为是否会有效?
埃尔-埃里安:需要牢记的一点是,所有操作都有利有弊。这项操作的好处是,降低了长期利率,推高了估值,使得投资者变得更加勇敢。所以这么做就是希望通过提升估值,让人们感到好受一些,从而更愿意投资,来刺激经济增长。对于美国国债的操作,美联储可以制定利率,但无法制定经济成果,因此收益很小。但其附带伤害(collateral damage)却很大。如今的货币市场行业已经不赚钱了。如果你是养老金管理者,你会对伯南克非常不满,因为贴现率已经低到无法再低了。因此,从经济效果的意义上来说,宽松政策的收益非常有限,但附带伤害却是巨大的。
那么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有实际的原因,也有战略上的原因。实际原因是,没有其他人可以做些什么了。财政政策无能为力,没有人愿意进行结构性改革。因此美联储不得不做些什么。战略意义的原因,则是美联储希望通过此举来“买时间”(为经济恢复争取时间)。
日报:你对未来中国经济的建议是什么?
埃尔-埃里安:我认为中国正处在一个非常好的发展阶段。中国让数百万人脱离贫困并获得更好的机会,这令人难以置信。这对于全世界而言也是好事,因为中国的商品让全球获益。
中国经济是否能继续成功,将取决于两大因素——其中之一我很有信心,其二则不太有信心。第一个因素就是中国是否能够成功适应未来,中国经济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庞大、对中国的预期也越来越高。通过与迈克尔·斯宾塞(Michael Spence)教授的合作,我了解了很多有关中国的情况,因此对于这一点我非常有信心。
另一个因素就是世界是否能够接受中国。这也是为何美国和欧洲的政治决策如此重要。如果欧美的决策者无法立刻做出决策,反而将矛头指向中国,那么就会对中国构成政治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