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中小企业抗击"寒流"备忘录

　　没有人知道9月22日那个下午，胡福林离开温州登上去美国飞机时的心情。在那天之前，这个48岁的企业家，是大型民营企业浙江信泰集团的董事长，算是温州城里风光一时的人物。

　　即便如此，胡福林仍然无法填补十数亿的资金窟窿。在银行、担保公司、供应商无数个电话催款后，胡福林最终选择了跑路，黄鹤一去不复返。

　　吊诡的是，真有黄鹤其人，系温州江南皮革的董事长。清明节前后，“黄跑跑”失踪，至今未见人影，据说他欠下巨额赌债，至少有数千万元。今年不少温州老板都做了“黄鹤”。此人的失踪，让民间借贷“多米诺骨牌”渐倒现象正式进入了媒体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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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温州学者马津龙和记者聊天中谈到，温州经济的活力，由强大的营销网络、不知疲倦的制造业、更高周转效率的民间借贷体系三架马车支撑。若民间金融不开放、传统制造业利润进一步摊薄，垄断行业迟迟不对民企开放，温州民资定将步入低谷乃至深渊。此预言，终在辛卯年一语成谶！

　　眼下中国经济大环境挤压着以制造业为代表的中小企业。过多的货币使投资收益远超过实体赢利，只要宽松的货币政策不变，无投资渠道、身处困境中的中小企业就难以脱困。知名财经评论员叶檀援引了一个例子，一位不愿具名的企业主透露，自己的工厂有1000多名员工，一年辛苦到头利润不足百万，而太太在上海投资十套房，8年间获利超过3000万。

　　通胀导致资源价格上升与原材料成本人力成本上升，下游企业不堪重负，在向上游资源行业延伸时遭遇天花板；后者导致实体企业缺乏定价权，再加上人民币汇率急升，很多做实业的利润率在5%的警戒线以下，勉强维持。有的企业家凭着一份社会责任感和良心坚持着，因为他一撤退，意味着数百乃至上千名的员工失去饭碗。

　　浙江省改革和发展研究所所长卓勇良表示，中小企业面临的利润空间低、融资成本高等问题，使得它们往往格外脆弱，有人形象地概括为“中小企业病”。“尤其是去年以来不断紧缩的货币政策，导致资金的使用成本大幅提高，这对利润微薄的中小企业的打击，相当于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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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州民间借贷由来以久，曾经有人惊呼“高利贷猛于虎”。问题是，始终没有人要把民间金融这只“老虎”给驯服，任由它野蛮生长，直到局面失控。

　　在叶檀看来，高利贷不仅仅是人性贪婪的缩影，更是中国重要资源配置失灵的表现。

　　高利贷融资与官方平价融资并存，印证中国存在融资价格双轨制，不同的企业承担不同融资成本。以温州民企为代表的民营企业，融资成本天然处于高位，这固然有民企尤其是中小企业风险高，监管成本高，导致融资成本居高不下的一面，更是中小企业与民间金融深受歧视的必然结果。

　　中国30年的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迄今未建立针对民企的风险筛选与监管体制，民营企业表面上受到礼遇，实则处处掣肘，与中小企业相配套的民间金融从未获得立锥之地。小额贷款公司存款受限，村镇银行大股东受限，担保公司、小额贷款公司在严厉的约束下无所作为，在货币紧缩之时，往往成为高利贷者的“帮凶”。

　　“高利贷盛行，显示实体经济与金融管制的双重困境。解决困境有两种思路，或者向左转，以更计划的体制、更严厉的管制刹住高利贷之风；或者进一步向市场经济推进，放松行业管制、价格管制，达到资金高效、自由流动的目标。后一条路才是疏通血脉的治本之术。”叶檀表示。

　　10月4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赴温州考察中小企业生存状况。他提到了要大力整顿金融秩序，采取有效措施遏制高利贷化倾向，依法打击非法集资。温家宝也表示要加强对民间借贷的监管，引导其阳光化、规范化发展，发挥其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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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一份“温州老板胜利大逃亡名单”的帖子在网络疯传，很多人认为我省将会有大批中小企业倒闭，但在浙江省改革和发展研究所所长卓勇良看来，这个说法言过其实。

　　“尽管目前资金问题比较严重，民间借贷风险值得警惕，但我们认为我省中小企业还远未到资金链全线断裂的地步。”卓勇良表示，目前“跑路”企业主绝大部分集中在温州，企业倒闭大部分是市场大浪淘沙的结果，不应过分忧虑。

　　“小企业的未来是没法预知的，因为它代表着未来，它是大企业的摇篮，想当年美国苹果就是在车库里诞生的。”卓勇良表示，面广量大的中小企业是浙江经济的一大特点，中小企业是大企业的摇篮、就业的大水库，民富的主源泉，创业的主阵地。”卓勇良认为，不能因个别企业主“跑路”而扼杀了广大中小企业的成长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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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庆长假前后，省委、省政府连续召开各类会议，贯彻落实温家宝总理国庆期间在浙考察调研时的重要讲话精神，出台有关做好金融服务、规范民间借贷、支持中小企业健康发展的一揽子举措。

　　这一揽子举措中，有切实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问题，切实加大中小企业帮扶力度，也提到要加快地方金融改革创新，争取通过3~5年的努力，把浙江打造成为“中小企业投融资先行区”和“民间资本投资高地”，切实缓解中小企业融资难和民间资金投资难的“两难”问题。

　　卓勇良等研究浙江经济、温州模式的专家乐见高层暖风频吹。他认为，温州中小企业值得救，也可以救回仍有市场活力的部分企业。他有以下判断：

　　一方面，上半年我省工业亏损企业亏损总额累计增速为23.5%，远未达到2008年金融危机前夕水平(100%以上)，也低于过去十年同期平均水平(27.9%)。

　　另一方面，“跑路”企业有三个共同特点。一是扩张过快，风险管理不善，如温州波特曼咖啡分别经营中餐、西餐、快餐以及橄榄油等多个行业，并短期内连续开办数十家快餐店，信泰集团是温州眼镜龙头企业，但却进入“红海一片”的光伏产业；二是多数企业有炒楼、放贷等投机行为，4月至9月温州共有30个“跑路”老板，其中27家企业与民间借贷有关，如温州铁通电器债务多数来自民间借贷，但企业却将大部分资金用于炒楼和对外放贷；三是主要集中在制鞋、餐饮、电器装配等劳动密集型产业，30家“跑路”企业中，皮鞋皮革业11家、电器制造业5家、餐饮业2家、眼镜业1家。

　　仿佛是在为这番话作衬托，信泰集团胡福林在得到政府“不逼债”的承诺之后，踏上回国之路，10月9日出现在了温州。他的回来，也被视为具有风向标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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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今年宏观大环境来看，中国经济通胀与过剩并存的特质不适宜民企生存。

　　“对于诚实的实体经济从业者而言，目前是一段凄风苦雨的阴暗时期，他们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成为这一轮中国经济结构转型的成本承担者。”叶檀为温州、为广大中小企业发出了呐喊——

　　温州的振兴，必然意味着中国市场化的推进。10月3日到4日，温家宝总理对于温州中小企业的借贷危机，提出从税负和融资两方面来解决，对浙江省、温州市两级政府提出的创建中小企业投融资先行区的建议，给予正面回应。希望这是温州民间金融走向前台的开始，是第二次市场化改革在温州当地的破冰之旅。

　　高利贷非温州独有，已在中国大江南北四处开花。这显示，资源的错误配置在全国弥漫，金融改革、税收改革、打破行业垄断，并非温州一地之事，而是中国市场化大计。”

　　现场目击温州鹿城区政府联络员为企业“一对一”解困

　　1000万互保贷款，就这样打开“死结”

　　

　　本报记者苗丽娜

　　这是一则旧闻，写出来，因为有新意。

　　信泰集团老板一出走，与信泰互保的温州鹿城区一家企业立即陷入了困境，10月8日，正是该企业为信泰担保的其中一笔1000万贷款马上到期。

　　“1000万仅是个开头，我们为信泰担保的贷款还有多笔。信泰出事后，一方面，作为为信泰担保的企业，就要为信泰还贷，另一方面，信泰为我的企业担保的资金，也需要重新寻找担保企业，同时，企业自身的一些贷款也要到期，三方面的资金总共达到8000多万，如果要企业一下拿出那么多钱来，是完全不可能的。”国庆一过，这家企业主为此非常焦虑。

　　如果这次没处理好，资金链一断裂，企业肯定因此倒闭。

　　10月6日，企业主后来听说温州市政府有个联络组，能帮忙联系银行，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到了联络组。

　　联络组的工作人员一接到电话，首先联系了1000万的贷款银行——农业银行。

　　农业银行的相关负责人也很为难地和联络组商量，因为该企业的欠款不止农业银行一家，其中还有另外5家银行也牵涉其中，如果单是农业银行帮助该企业解决1000万的贷款问题，其他银行如果没有解决，那么企业估计照样运转不了，那么农业银行解决的1000万就是打了水漂。

　　如果要解决问题，就需要6家银行同时协商解决。

　　联络组了解情况后，立即通知银行和企业的相关代表在第二天召开协调会。

　　10月7日，由联络组作为中间人，银行和企业进行了协商。

　　“因为你们对我们的信任，我们作为中间人，让你们双方坐下来，商谈这家企业即将到期的贷款问题。”联络组工作人员的开场白。

　　“公司现在还款有困难吗？”联络组的人问。

　　企业主皱着眉头表示：“有很大困难。现在企业是银行认为的风险比较大的企业，一般情况下，肯定要收回贷款。这次农行收回1000万，接下来还有几千万的贷款同时要收回，那么企业肯定存活不了，希望这次协商是可以作为案例一样，为下面的贷款的解决开个好头。”

　　企业主又说：“还钱，应该的，但是要让我们慢慢还，毕竟有很大部分是信泰的债务。”

　　“你们银行觉得，这个钱怎么还呢？怎么才能让企业喘口气呢？”联络组的人问。

　　农行代表：“要么这1000万，现在转到你们公司账上，算是银行给你们公司增加的贷款信用额度，你们可以继续用这笔钱。转贷后，你们和信泰就成了债权人的关系。”

　　“完全可行，但是这贷款宽限的期限只有几个月，估计企业还是有困难，在时间上看能不能放长一点？”企业主和银行商量。

　　联络组的人说：“银行愿意转贷，为有风险的企业增加信用额度，说明是退了一步。同时企业也愿意承担责任，说明也有信用。既然双方有了好的开头，希望银行能再让一步。”

　　“3年或5年内还清，时间够长了吧。我们会向总部申请的。”农行代表表示。

　　“这完全可以。”企业主舒了口气。

　　10月8日，企业与农行成功处理了到期贷款1000万元，近期双方还将对其余的尚未到期贷款形成化解风险总体框架协议。

　　10月9日，联络组再次主动召开协调会，将该企业有关联的6家银行代表全部请到位。

　　企业主主动将自己企业的经营和财务状况一一向银行代表说明。

　　“你们都看到了，这家企业是有实力的，只是因为信泰的关系，暂时遇到了困难，希望大家一起解决，农行已经带了好头，把1000万的贷款处理好了，如果没有你们其它5家银行的帮助，企业还是难维持的。”联络组表示。

　　“我们可以向总部申请继续授信，在特殊时期采取特殊处理。”兴业银行代表说了这备话后，几家银行代表都表示不会急忙收回贷款。

　　资金问题解决了，这两天，企业正常运转，让企业主欣慰的是，信泰老板胡福林也回来了。“信泰重组，我们的债务会减少很多，最难的时间熬过去了。”企业主感到欣慰。

　　新闻背景

　　

　　为解决温州中小企业的燃眉之急，温州政府坚定地做起了“中间人”，为银行和企业搭建协商平台，协助做好双方的融资对接。温州市政府派驻银行业金融机构的25个联络组工作已全面展开，积极为遇到风险的企业“一对一”解困，并已为一些企业解决实际遇到的贷款难题。

　　浙江、温州近期帮扶中小企业举措一览

　　

　　◆9月22日温州最大的眼镜企业浙江信泰集团董事长胡福林因资金链断裂失踪，传其欠款20多亿元。10月9日晚，胡福林从美国回到温州，表示愿意服从政府等方面的重组安排。

　　◆9月26日温州市公、检、法向社会发出“五打击”通告：坚决打击暴力讨债、非法拘禁等违法犯罪行为，坚决打击非法集资等违法犯罪行为，坚决打击恶意欠薪等违法犯罪行为，对捏造事实，通过网络等媒介故意散布传播有关企业倒闭出逃等虚假消息，或者故意散布谣言，扰乱公共秩序加以严厉打击。

　　◆9月27日上午“温州规范民间金融秩序促进经济转型发展专项工作”领导小组成立，由市经信委、金融办、人民银行、银监会、维稳办等14个相关部门组成，各县市区随之成立相应的工作组。

　　◆9月28日温州市委市政府作出《关于稳定规范金融秩序促进经济转型发展的意见》，要求各银行业机构加大信贷资金保障力度，确保实现年初确定新增贷款1000亿的目标。各家商业银行也纷纷开始与企业对接，保证温州企业资金链不断裂。

　　◆10月3日至4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来到浙江绍兴和温州，深入农村、社区、企业和市场，就经济运行情况进行调研。

　　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温州考察时指出，要采取有效措施遏制高利贷化倾向，依法打击非法集资，妥善处理企业之间担保、企业资金链断裂问题，防止风险扩散蔓延，防范区域性风险。

　　◆10月7日浙江省政府召开四级(省、市、县、乡)政府电视电话会议，要求政府部门主动上门为企业排忧解难。会议强调，今年来劳动力成本上升，特别是资金供给紧张、融资成本快速上涨，令温州一些企业遭遇生存困境。

　　◆10月10日针对当前温州等地中小企业面临的债务危机和经营困难，浙江银监局推出“一揽子”金融帮扶措施，要求全省银行业全面落实“三严五禁”，鼓励银行创新金融服务，全力帮助中小企业渡过难关。

　　与此同时，温州本地企业也互帮互助，抱团突围，共度时艰。温州龙湾区至少已经有30家企业携手，形成多个互保联盟、互保基金，通过企企合作、互相担保等方式，保障融资渠道畅通；同时，温州瓯海区37家企业组建而成的瓯联控股集团，抽调2亿元专项帮扶资金，目前已为14家企业发放了1.9亿元。

　　◆10月12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研究确定支持小型和微型企业发展的金融、财税政策9大措施。(本报记者黄晶晶整理)

　　（责任编辑：单晓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