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债:危机深处的抉择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1-11-26 03:48 来源: 21世纪经济报道曹理达;周慧兰
在G20峰会期间,希腊的“公投”提议引发了全球金融市场的震荡。接踵而来的是意大利的政坛变动,执政17年的总理贝卢斯科尼辞职,技术型官员马里奥·蒙蒂就任新总理,负责组建过渡政府。在两国的政治变局中,欧盟的制度缺陷和救助政策的困境暴露无遗。
随着欧债危机的持续深化,欧盟成员国之间的分歧也在加剧。本月14日,德国总理默克尔领导的基督教民主联盟通过了
一项决议,准许成员国在不放弃欧盟成员国身份的前提下自愿退出欧元区。如何评估希腊退出欧元区的可能性及引发的风险?欧债危机的蔓延将对中国乃至全球产生怎样的影响?面对外部环境的恶化,国内的宏观政策应如何抉择?为回答上述问题,本期本报采访了中国金融40人论坛成员、巴克莱资本亚洲新兴市场经济研究部首席分析师黄益平,法国巴黎银行亚洲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陈兴动,是为21世纪北京圆桌第321期。
救助与改革的博弈
欧债危机的演进表明,欧元制度和财政紧缩天生就不匹配。
《21世纪》:您如何看待意大利和希腊两国的政治变局?通过财政紧缩走出危机的方式,会否因为民主政治的阻碍无疾而终?
黄益平:现在这种做法实际是想把那些专家型人物放进政府里,从而摆脱所有民主对宏观政策的约束。反过来看,欧洲为什么会出这么大的问题?财政紧缩为什么这么难?实际上和当初欧元区的设计是有关系的。货币联盟没有和财政、政治联盟配在一起,每个国家所面临的民众压力不太一样,尤其当政府处于民主选举周期时,各利益团体的压力较大,紧缩政策总是不得人心,这就是为什么希腊、意大利最后都要求政府下台。欧债危机的演进表明,欧元制度和财政紧缩天生就不匹配。但像意大利,其新政府组成较明确,排除特殊情况,新政府不会追求连任,所以它的工作就是清理债务问题,这就避开了原政府做什么都要考虑下一步连任的约束。
陈兴动:为救助希腊,欧盟领导人在多方努力下出台了救助方案,而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却宣布进行公投,并不是因为想要拒绝执行该方案,而是在国内缺乏政治基础、推行困难的情况下不得以而为之。公投提议事件本身,极大地损害了希腊乃至欧盟的信誉度。欧债危机的解决,需要欧盟领导人表现出前瞻性和强烈的决心,并对外表现出高度的团结。但是希腊的公投让全世界意识到,欧盟的领导层不团结,极大地削弱了各国对欧盟的信心,导致很多之前对欧债危机持支持态度的国家纷纷后撤。
意大利的贝卢斯科尼之所以下台,也是出于和希腊相似的压力。要想得到欧洲金融稳定基金的救助,意大利必须实行财政改革,采取严厉的财政紧缩政策,贝卢斯科尼得不到在野党的支持,执政党内也有反对声音。而他的继任者蒙蒂,目前广受意大利各阶层的支持,学者背景和从政履历都非常良好。对于意大利和希腊来说,方案是明确的,关键是如何说服民众接受并执行。希腊的新总理帕帕季莫斯和意大利的蒙蒂,都是技术型官员,各界对他们推进改革都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在现阶段,两人是推行财政改革最合适的人选。
希腊的债务危机已经非常严重了,但是意大利的问题相对好得多。意大利的民众还是比较富裕的,意大利全国债券的60%是由本国人民持有的。从经济总量上看,意大利是全球排名第七(IMF,2010)的经济体。而意大利民族在面对危机时,往往会异常团结,所以意大利是有能力走出目前困境的。对于希腊来说,除非有像德国这样的富国来拯救,否则单靠自身的力量,希腊走出危机的希望非常渺茫。
欧元区:滑向深渊?
希腊退出会加剧欧洲银行业的流动性紧缩和金融体系的危机。
《21世纪》:如何评估近期希腊退出欧元的可能性及其引发的风险?欧元区的系统性缺陷需要多长的时间进行修正?
陈兴动:德国总理默克尔所在党已经投票通过决议,赞成欧元区成员国有条件的撤出欧元区,但可以继续留在欧盟。在我看来,这个决议是针对希腊的。通过建立退出机制,之后说服希腊主动退出欧元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希腊如果退出,会导致三种结果:一是希腊很顺利的退出,不会对欧元产生重大冲击,甩掉包袱后反而可能会加强欧元的地位。二是希腊退出欧元区后,将会出现严重的债务违约。根据10月27日的决议,欧洲各国银行对希腊的债务减记将达到50%以上,即便达到60%,还有40%的债务规模,希腊退出会加剧欧洲银行业的流动性紧缩和金融体系的危机。三是可能导致欧元崩溃,这是最坏的结果,但现在欧洲各国领导人还是在尽力地维持欧元区的完整性,用欧洲金融稳定基金购买一段时间,观察危机的演进情况,再做中长期的打算。现在各家欧洲银行都在算账,面临巨大的资金压力。之前各大欧洲银行认为金融改革的时间有六年,但现在只有十几个月了,根据欧盟的要求,到2013年中期,欧洲各大银行的资本充足率要提高到9%,这个资金压力是巨大的。一方面债务减记要承受更多的损失,另一方面要去杠杆化,降低风险资产占比,为达到资本充足率要求,还要重新在市场上进行筹资,这都为欧元区的未来增添了不确定性。
黄益平:若希腊退出欧元区,有两种可能的反应:一是希腊不会是第一家,大家对欧元的前景表示怀疑;二是希腊是欧元区里最弱、风险最大的国家,若它退出,或另一个国家退出,也不排除大家短期内对剩下的欧元区相对乐观。
但站在希腊的角度,首先要考虑退出对于目前的情况是否会有改善。一方面,希腊现在经济本来就不好,受欧元的制约,本币不能大幅贬值,导致经济困难进一步加重;但另一方面,受欧元区的支持,市场对希腊的信心并未受到很大冲击,若希腊退出,对其财政和货币政策可能是双重打击。希腊的国债收益率已超过30%,如果重新设计自己的货币,肯定会出现崩溃性下调,这对它是好是坏,目前还很难说。
欧元区修复的过程,已经有了新的共识,即必须要走财政联盟或政治联盟的道路。欧元区成立之初,很多专家可能也看到了统一的货币和分散的财政之间的不匹配,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接下来要怎么做,目前很清楚。能不能做,要做怎样的牺牲和资源整合?不知道。即使做,也不是短期内能解决的。最糟糕的结果就是欧盟解体,我不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但这更像是一个中长期而非短期的结果。
中国的角色与抉择
货币政策微调是可以的,但根本性逆转的时机还不成熟。
《21世纪》:中国在救助欧盟当中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如何合理地制定救助规模与条件?
黄益平:所谓的救助或解决债务风险,核心问题就是怎样把负债率降到可持续的水平,包括:总负债占GDP比重,这和经济增长及其它因素有关;国债收益率,若收益率太高,不管多低的负债都持续不下去。所以,财政需要紧缩,但如果你的经济本来就不好,再大幅紧缩,对经济增长可谓是雪上加霜,所以,外部救助是比较有用的。
对中国而言,一是要积极参与救助,中国已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其影响是全球性的,应承担些国际责任;二是欧洲稳定对中国经济增长至关重要,欧洲是中国近1/4的出口市场,更勿论其它影响。参与方式最好是通过国际组织协调,中国如果自己去,再附带一些条件,在这个时候比较困难,对于以后的长期关系也会有影响。我们毕竟在体制和其它方面有差别,而且历史上看,大国救助小国,最后得到好结果的很少。所以,参与国际组织,无论是通过欧盟、IMF或G20,结果会比较好。
出资最核心的还是看回报,排除欧盟解体的可能性,现在欧洲资产很便宜,投资是有机会的。救助方式有两种:一是政府、央行直接参与欧洲国债市场,二是投资于特别有价值的优良品牌公司。现在欧洲碰到了财务困难,其资产价格被压得非常低,但其公司是很优秀的,做直接投资更有意义。
《21世纪》:今年1至10月,我国外贸进出口总值比上年同期增长24.3%,回落12个百分点,其中出口增长22%,回落10.7个百分点。欧债危机的深化将对我国经济产生哪些影响?
陈兴动:首先是情绪和信心方面的影响。欧债危机的恶化和蔓延,会波及到中国乃至全球,使得我们对外部环境的评估更为悲观。寒风劲吹,无论衣着厚薄,都能感受到。第二,欧元区面临着去杠杆化的过程,需要重置资本,会导致热钱大量撤出。尽管我们不欢迎大量热钱涌入,但是热钱进来以后又迅速撤出去,将会给我们货币政策的稳定执行带来极大的冲击。9月份外汇储备净减少600亿美元,10月份人民币存款净减少2010亿元,恐怕与资本流出不无关系。三是对出口的影响,欧洲作为中国第一大出口市场,欧洲的衰退导致的需求下降,会导致出口的下降。四是对外资直接投资的影响,欧洲是中国很重要的投资资金的来源地,一些资金可能会撤走,比如在中国设立分公司的企业,母公司出问题了,就会收缩战线,减少或撤离在中国的投资。以上各种影响会产生连锁效应和叠加效应,加速国内宏观经济的放缓。
黄益平:我认为明年的经济不会特别好,但也不会严重衰退。先看美国,虽然它有一系列问题,包括财政、房地产等,撇除这些因素,它还是最稳定的增长。明年美国还会有1.5%-2.5%的增长速度,虽然不足以解决其国内经济矛盾尤其是失业问题,但起码是稳定增长而不是严重衰退。欧洲也类似,欧洲的问题其实是缺乏政治决策和协调,并不是缺钱。德国、欧盟、IMF其实都有足够的资源控制这些问题,只是现在的政治掣肘较多,短期内大家都不愿意做牺牲。
欧盟边缘国家经济会出现萎缩,但核心国家继续增长应该没问题。用外国人的话说,就是把一个小铁桶不断往前踢,走到跟前过不去了,就往前踢一脚,这种情况下经济好不了,也不太可能衰退。若经济缓慢增长,出口还是会增长。最糟糕的情况是在东亚危机和次贷危机时中国出口大幅下跌,对国内经济造成严重后果;这次我们可能看到的只是出口增速下降,而不会出现崩溃性变化。
《21世纪》:10月贷款增加5868亿元,同比多增175亿元。这是否是货币政策“微调”的起点?欧债危机令外部环境继续恶化,国内经济放缓的趋势也日趋明显,宏观政策应继续观望还是尽快抉择?
陈兴动:中国的经济增长需要保持一种稳态。一定程度的经济增速放缓是可以承受的,但是经济增速的大幅下降是应该避免的。明年如果经济增速持续下行,会引发很多的问题。目前来看,之所以经济增速放缓,主要是因为两个因素,一是外部环境,二是宏观政策的收紧。从市场的感觉来看,过去一年来,特别是年初以来,宏观调控政策似乎过紧,宏观纠错操作可能过急,但其实这是对上一轮过度扩张政策进行矫正的结果。但在政策调整的过程中,中小企业的融资困难等问题显现出来,决策层也意识到了,所以提出要微调和预调。在现阶段,调整的幅度可以加大,但货币政策从适度从紧转为放松还为时太早。即便经济出现了较大幅度的下滑,再度出台2008年那样的一揽子刺激政策的可能性也不大。
黄益平:微调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如之前我们一直探讨微小企业融资问题。但贷款增加还有一个背景,即社会融资总量不断下降。过去相当一段时间,表外资产业务在社会融资总量中的比重越来越大,但最近由于出现违约,风险上升、成本增加,那些活动不再如从前那般活跃,存款可能回流银行。另一方面,过去我们一说贷款增加就是货币政策宽松,现在恐怕更多的是在社会融资总量继续下行或稳定的情况下,结构发生了变化。因此,说货币政策微调是可以的,但根本性逆转的时机还不成熟。
中国总体宏观经济状况还比较健康,即使经济增长在下滑,第四季度可能滑到9%以下,但还没到需要刺激的地步;通胀在往下走,但仍在5%以上。无论从哪一个指标看,都不能说通胀压力、经济过热已完全消失,因此货币政策快速逆转的理由不是非常充分。现在关键是要消化过去这些问题,必须要过一段紧日子,不能这边刚刚开始紧缩,总体经济状况也还可以,结果由于行业、部门的抱怨,最后一下又松开了。这样的话,短期痛苦是过去了,长期痛苦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