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点并校的公共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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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州市丰县“12·12”校车事故发生后，据《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实地走访，在这些背后，是大力推行“撤点并校”，过于突出整合教育资源，减少财政投入，却缺乏相应的配套措施的公共难题。包括茌李庄小学在内的多所学校被撤销，并入首羡镇中心小学，原本应该由政府和学校提供的公共服务，转由市场力量参与——洪旭的“校车”。

　　据丰县官方通报，该事故为校车司机单方面负责的交通事故，洪旭已经被刑拘，善后赔偿方案还在研究制定中。但15条鲜活而年幼的生命瞬间消失，一个简单的诉求再次被提及：如何确保孩子们平安上学、回家？

　　老校的消失

　　茌李庄小学是一所有着70多年历史的老学校。一名70多岁的村民告诉本报记者，抗日战争时期这所学校就成立了，他小时候在这里读完了六年级，原来附近隶属于山东省的村庄里的孩子也来这个学校上学。

　　本报记者在现场发现，现在的茌李庄小学被分割成敬老院、幼儿园、村委办公地等单位。同样消失的还有沙河店小学和张后屯小学。

　　张后屯是离这次事故发生地最近的村庄。张后屯小学的历史更为悠久，是中共丰县县委在抗日时期创办的一所学校，解决当地群众子女和抗日干部子女的学习问题，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他们边学习边宣传抗日，成为当时的学生兵。

　　1996年，由于学校年久失修，张后屯小学搬迁重建，鉴于这所学校的盛名，张后屯、朱洼、张老家、费庄、跌路等五个行政村决定联合修建新学校。

　　重修后的张后屯学校有了宽敞明亮的教室，用炉渣、白石灰铺就的跑道，正规的篮球场，还被评为徐州市中小学百佳校园竞赛优胜单位。茌李庄村民告诉本报记者，为了孩子们就近有个好的学校读书，他们也曾每口人出40块钱重修了茌李庄学校。

　　但至2001年，中国开始实施农村“撤点并校”政策，初衷是整合农村教育资源配置，让贫苦地区的孩子们可以享受优质教育资源。

　　2005年左右，茌李庄学校和张后屯学校的初中部被撤销，并进了首羡镇中学。四年后，又迎来第二次大调整，要求把小学部也并到首羡镇中心小学。

　　茌李庄的邵女士说，学校曾发给女儿一张告知单，说要砍掉茌李庄村的小学，请在告知单上所列9所学校中选就近学校入学，然后在告知单上签字后上交。

　　对于撤销学校的原因，“说房子是危房，还说村里小学学生少，砍掉是为节省财政开支。”茌李庄的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补充着。

　　“大队能住、敬老院能住、幼儿园能住，为啥小学生就不能住？”村民们当然不乐意了，多次到镇里和县教育局上访，希望能保住小学部，但最终还是以撤销告终。

　　合并后的首羡镇中心小学有20多个班级，学生1300多名。但把学校撤并的直接后果是，这些村的孩子们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要长途跋涉离家住校。村民们也承认，镇上的小学师资力量强，教学条件好，但每天接送学生太麻烦了。

　　本报记者发现，首羡镇中心小学并没有专门的学生食堂，只有一个小厨房给教师们做饭。因此，中午放学后，离家远的学生要么被家长接回家吃饭，要么被司机洪旭接到离校500米远的家中吃饭，或是到附近的居民办的小饭桌去吃饭。

　　洪旭的“校车”

　　在这样的背景下，司机洪旭推出了“早晚接送学生，再管一顿午饭”服务，虽然向一名学生一学期收费650元，但家长们很欢迎他的接送车服务，“一天接送孩子四次，一个劳力就没了，农民都挺忙的，哪来得及。”

　　小鹏的父亲说，洪旭的“爱心学生公寓”去年才开起来，除了接送车外，还带一顿午饭。去年每月每个学生120元，今年涨至每学期650元。

　　因为距离远，孩子小，必须有人接送。“起初是各家送各家，后来是几家合起来轮流送。”送了几个星期后，洪旭的“校车”出现了。实际上，此前还有一辆“大绿车”接送学生，是马庄村幼儿园的，因为车身是绿色，被习惯称为“大绿车”。

　　但“大绿车”接送的时间并不长，因为马庄幼儿园的另一辆面包车接送幼儿园学生时，与一辆运送石子的火车碰撞，导致两个孩子重伤，又改为“大绿车”接送幼儿园学生。

　　在邻居描述里，洪旭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此前跟着亲戚在外面给别人开大货车。洪旭的妻子在大街上摆摊卖冷面，发现中午放学后很多学生都在镇大街上买饭吃，便在自家搞起了“学生爱心公寓”，吸引到了大批外村学生到家吃饭。

　　后来，从提供午饭发展到接送学生，洪旭于去年购置了一辆客车，并到校门口和村子里给学生家长发放名片，询问是否参加他的学生接送车。

　　根据学生描述，洪旭通常和妻子一起出车，他负责开车，妻子负责上下车点名，小一点的孩子还要抱上抱下的。

　　因为甘肃校车事故，洪旭的“校车”停了一个星期。今年11月22日，首羡镇中心校副校长巩尊峰主持召开了安全工作会议，县交巡警队、各校校长、中心园园长参加了会议，要求有接送学生车辆的学校要进一步提高安全责任意识，要明确责任，层层分解责任，督促落实责任。会后县交巡警队队长孙益科还和各校签订了校车安全运行的责任状。

　　在12日事发前，洪旭的“校车”刚恢复运营不久。这是一辆中型小巴士，杏黄色车身，车头和车身两侧都写着醒目的“校车”和“核载52人”的字样。按照惯例，交了钱的学生在校门口左侧的小道旁等待洪旭的“校车”到来。

　　据学生介绍，由于星期一六个年级的放学时间相同，坐车的人特别多。多名幸存学生向本报记者表示，这辆核载52人的“校车”不但座位坐满了同学，过道上也挤着很多同学。

　　这辆“校车”一般走的路线是首羡镇—马庄—袁庄—张老家村—张后屯村—吴楼村—沙河店村—宋庄村—小张庄—茌李庄村—顶楼村。

　　事发当天，在孔庄下了两个学生后，这辆“校车”继续前往张后屯村，但在前往张后屯村时因避让一辆人力三轮车侧翻在水沟里。据丰县官方通报，这场事故致使15名学生因溺水、窒息而抢救无效死亡。

　　此前，丰县政府发布通告称，车辆核载52人，实际承载47人，事发时车辆实际承载人数为29人。12月14日下午，丰县方面召开新闻发布会，对车载人数做出了修正，称事发时确认在场的孩子共41人。

　　突来的事故打破了小镇的平静。洪旭的“爱心学生公寓”已人去楼空，卷闸门紧闭。

　　并校后遗症

　　一个推行了10年的“撤点并校”改革，随着最近多起校车事故发生，其后遗症再度引起公众关注。

　　在推行“撤点并校”政策前，全国大多数地方形成了“一村一校”的学校布局，这是在过去分级办学、分级管理的教育管理体制下形成的。

　　20世纪90年代，我国实施的国家义务教育工程，为农村学校建设投入了巨额资金。仅在西北、西南欠发达的九个省区、469个贫困县，中央和地方就共投入54.9亿元，修建了14942所中小学。20世纪90年代初，共青团中央发起并实施了“希望工程”项目，十多年来，该项目共募集资金53亿，在农村建设希望小学l5444所。

　　到90年代中期，我国基本实现了“一村一校”，保证了农村孩子有学上、有书读，村子里最漂亮的建筑是学校，为普及义务教育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然而，2001年起政策开始转向。众多农村小学校在“优化教育资源配置、改善办学条件”的原则指导下，被逐渐撤并或升级，不少地方已达到一个乡镇只有一所中心校的程度。

　　教育部发布的全国教育事业统计公报显示，2009年全国小学数量一年锐减2.07万所，2010年全国共有小学25.74万所，比上年又减少2.28万所。在撤并过程中，撤并力度最大的恰恰是贫困山区的小学。

　　丰县教育局办公室主任徐德龙说，该县有108所公立小学，首羡镇中心小学是其中一家。为了整合优质资源，将茌李庄原来的小学合并到该校。首羡镇中心校（即镇教育办公室）潘姓主任则表示，整合后首羡镇一共剩下9所小学。

　　教育行政部门主要从降低管理运行成本，提高办学效益的立场说明“撤点并校”的理由，似乎并不能被公众所接受。

　　或许政府财政因此减少了办学成本，但农民的负担增加了。并校后许多原来就近上学的学生产生了住宿费、伙食费、生活费、交通费；一些不得不异地求学的小学生因年龄太小，家长不放心，不得不选择陪读，又增加了房租成本。

　　中国教育发展报告（2010）蓝皮书认为，农村教育正面临新形势、新问题，重点高校中农村学生的减少令人担忧，一些地方农村“撤校并点”出现一刀切的现象，导致出现新辍学流失和“上学难、上学贵”问题。

　　鉴于上述问题，2006年6月，教育部出台《关于实事求是地做好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工作的通知》，要求防止“过度调整”，但是通知出台之后“撤点并校”的步伐并未完全停止，而对之前“一刀切”做法造成的后果，地方政府也未做出相应的补救措施。

　　2010年1月，教育部又下发《关于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进一步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的意见》，强调对条件尚不成熟的农村地区要暂缓实施布局调整，对自然环境不利的地区，小学低年级原则上暂不撤并。

　　12月14日中午放学时分，首羡镇中心小学门口密密麻麻挤满了电动三轮车，全是来接送学生的家长。张后屯村民吴浩说，现在必须得每天亲自接送女儿上学放学。实在顾不过来的家长则和邻居们轮流接送，记者发现一辆三轮车最多坐了三个小孩。

　　在14日的新闻发布会上，丰县警方负责人介绍，当前实际接送学生上下学的车辆有三种：其一是标准校车；其二是符合安全标准的、可以接送学生的车辆，包括小轿车、中巴车、大型客车等；其三是要严厉打击的，非法运营的小三轮、农用车等。该负责人表示，出事校车属于第一类标准校车。

　　丰县教育局负责人在发布会上说，目前全县校车正处于停运整治阶段，家长们暂时用三轮车接送孩子上学，有些家长几家合作、轮流接送，就会出现一辆车载有四五个孩子的情况，造成新的隐患，这种情况还需要进一步整顿。

　　而不久之前的11月23日，中国丰县网发布首羡镇财政收入状况，今年1月～11月，首羡镇财政总收入实现1.05亿元，提前实现超亿元目标。今年第一季度，首羡镇财政总收入8034万元，居丰县各镇排名第一名。

　　就在昨日,公安部副部长黄明在加强校车交通安全管理视频会议上指出，各级公安机关和交管部门要以最高路权为校车提供保障服务，以最严措施查处校车严重交通违法行为，尽最大努力维护校车交通安全。

　　在张后屯和茌李庄，纷纷围住本报记者的村民们则表达着这样的观点——他们希望可以“恢复村里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