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百亩地被卖8年农民不知 百万土地款去向成疑

　　本报记者 何光伟 发自陕西咸阳

　　陕西省咸阳市秦都区陈杨寨段村四组和孔家寨村的近100亩菜地，被当地国土部门在8年前卖给了咸阳坤德药业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称“坤德药业”)，村民们却一直不知情。

　　更为离奇的是，土地证持有者陕西紫云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称“紫云地产”)，如今却要出高价租赁“自己的土地”进行开发。

　　在段村四组村民董四战看来，紫云地产出土地赔偿金1.5万元/亩、租金3万元/亩的价钱，确实让村民们深感意外。

　　其实早在8年前，秦都区国土资源局就出面将村民们的土地卖给了坤德药业，但从未跟村民们提及补偿事宜。

　　村民们一直在土地上种菜，从不知道土地被卖多年的事情。村民们对紫云地产高价租地表示愤怒，他们拒绝将土地出租。

　　而这起征地和租地的幕后，则隐藏着当地官方与“土地贩子”的交易猫腻。就连陈杨寨街道办事处当年的书记，亦因征地被迫调离。

　　地卖8年不知情

　　12月17日，老菜农董思辉用旧被单包裹着新收的大白菜，推着三轮车往家里拉。在夕阳映照着他身后的紫云地产南海家缘一期的一排高楼面前，他弯曲的身影显得分外瘦小。

　　地处中国西北部城市咸阳市秦都区城乡接合处的陈杨寨段村四组，村民们都以种菜为生。

　　商务部公布的检测数据显示，12月12日–18日中国食用农产品价格继续上涨，其中18种蔬菜批发价格比前一周上涨7.9%，涨幅扩大0.9个百分点。

　　尽管菜价涨得厉害，但同往年相比，董思辉却损失惨重。“至少减少收入 5000块”，他担心天太冷再不把菜收回去就会损失更大。

　　就在今年10月份，段村四组这块近50亩的菜地，浇灌机井突遭断电。无水浇菜，大部分村民只好拆掉大棚将菜地抛荒。

　　断电缘于开发商紫云地产要以每亩年租金3万元、赔偿金1.5万元的高价，将这块菜地租赁5年。段村村委会和段村四组的负责人，早在2011年9月11日就签署了租地合同。

　　虽然这块地一直为段村四组的村民耕种，但紫云地产出示的“国有土地使用证”显示，该公司的兄弟公司坤德药业早在2003年2月11日就拥有该宗土地的使用权。

　　咸阳市国土资源局在2008年5月22日由局长宋加琦签署向咸阳市政府的一份请示文件，也说明了紫云地产持有该宗土地“国有土地使用证”的合法性。

　　文件称，紫云地产南海家缘项目用地已领取了土地使用证，依法拥有该宗国有土地使用权。

　　但段村四组所有的村民都跟董思辉一样，不仅对坤德药业在2002年的征地不知情，更不知道他们的土地已经被卖8年。

　　段村四组原组长蒋战平不同意当时一亩地给73000元的价钱，他担心没法跟村民交代，就拒绝了政府提出的征地要求。

　　尽管秦都区国土局给村民们的答复是，这块土地采用公告进行征用。但之后再没人找过蒋战平，他“再后来就啥都不知道了”。

　　不仅村民们不知晓情况，就连段村原村支书董公海，也在2011年10月3日的一份证明中表示，有关他在担任村支书期间，没有签过征地的任何手续。

　　“神刀”代征地

　　和段村四组的菜地紧邻的是孔家寨村土地，亦被坤德药业征收了近50亩土地。孔家寨村村支书王民智，也遭遇了和董公海一样的情况。

　　在2002年征地时，秦都区国土资源局只跟王民智接触一次，王民智被告知“要征你们的地了，你把地面附着物登记一下”。

　　此后，王民智对征地的所有过程一概不知。王民智认为卖地和办土地证，应该知会他一声，“起码要让我签字吧，也没有补偿协议”。

　　当时集体土地征为国有土地的价钱是7.6万元/亩，时任陈杨寨街道办事处党工委书记薛灯塔不同意卖地，他叮嘱王民智等村干部，“低于每亩8万元，就不要谈”。

　　由于征地事件，加之薛灯塔顶撞领导，他很快被调往别处。王民智忆述，再后来薛灯塔“就被退休了”。

　　按段村四组和孔家寨村民们的说法，当时为坤德药业征地的幕后人，则是名噪咸阳市政商两界、一个叫张朝堂的医生。

　　张朝堂是咸阳市朝阳医院的创办人，公开资料称他是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的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专家、中央首长特级保健专家、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除了国家级的众多花环，张朝堂还是咸阳市政协常委、陕西省政协委员，更是咸阳四神之一、享誉海内外的“中华神刀”、知名教授。

　　王民智认为“张朝堂太强权”，张朝堂跟陈杨寨街道办的领导都不配合，“为了利益，只会欺负人” 。

　　秦都区委办公室在2002年9月20日下发的一份文件显示，薛灯塔曾担任坤德制药征地工作小组副组长，组长则是时任秦都区政府副区长的刘建。

　　薛灯塔证实了王民智的说法，“张朝堂害怕我。手续不合法我们不同意，区上领导多次做我的工作，最后是国土局出面”。

　　“张朝堂没上过正规大学，但他擅长社交。”用董四战的说法，张朝堂跟神一样，他到处宣称给中央领导看过病，很多官员都认识他。

　　熟悉张朝堂的人都知道他一直做土地生意，“本来这块土地值50万元，他只出30万元，你不同意，就有人出来收拾你”。

　　王民智举例说，以前秦都区粮食局两栋楼的地基都打起来了，张朝堂要秦都区粮食局把土地让出来，当时粮食局的王姓局长在酒桌上发泄完怨言就立即让地。

　　还有咸阳最大的娱乐城之一海泉湾、咸阳市路桥公司的土地等也被迫让给张朝堂，王民智说，“不让不行，有领导威胁一把手，暗示说这事不办就免职”。

　　市长表态土地变更

　　咸阳市城乡建设规划局在2002年5月21日开会同意坤德药业建制药厂，规定工程用地在咸阳市世纪大道以南、西宝高速公路以北、路桥公司新征地以东，占地面积约70亩。

　　咸阳坤德药业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 2002年7月8日，最初的法人代表是沈祥林，注册资金2000万元，生产双止灵和双星降糖胶囊。

　　按朝阳医院的说法，双止灵和双星降糖胶囊正是张朝堂的独家秘方。紫云地产的总经理王哲锋也向时代周报记者证实，张朝堂就是坤德药业的合伙人，由他负责筹建坤德药业。

　　2002年11月7日，张朝堂以坤德药业代表的身份，和秦都区政府副区长刘建签署了征地合同。

　　随后的2003年1月18日，张朝堂又以坤德药业法定委托人的身份和咸阳市国土资源局局长宋加琦签署了坤德药业工业用地合同。

　　6天后，咸阳市政府随即批复了坤德药业建制药厂项目用地。官方数据显示，2003年共转批给坤德药业100.9109亩土地。

　　2004年4月11日，坤德药业向咸阳市城乡建设规划局和国土资源局递交了《关于变更土地用途的申请报告》。

　　报告称征地已完成，土地证现已颁发。但建药厂会给周边商业住宅区带来污染，不符合卫生部的要求，也不利于咸阳的城市建设规划。

　　报告还表示，坤德药业向咸阳市政府汇报后，时任咸阳市市长、现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张立勇现场办公，当即表态同意变更。

　　就在第二天，咸阳市城乡建设规划局即函告咸阳市国土资源局，同意坤德药业将土地由工业用地转为商业、办公、居住用地。

　　咸阳市政府也在2004年4月20日下文，批复了坤德药业的土地变更申请。至此，坤德药业完成了土地使用性质的变更。

　　而咸阳市工商局在2004年10月27日为坤德药业颁发新的营业执照时，法人变更为沈富平。

　　沈富平是沈祥林之女，亦是紫云地产的法人。陕西省工商局2003年的登记信息显示，紫云地产的注册资金为2000万元，该数额和坤德药业等同。

　　三年后，紫云地产注销了坤德药业。紫云地产也随之在2008年3月5日获得咸阳市城乡建设规划局的批复，将原坤德药业的土地作南海家缘二期项目用地。

　　官方信息显示，包括时任咸阳市委书记宋洪武、市长张立勇在内的数位咸阳高层，在很多公开场合都以“神刀”张朝堂为荣。

　　譬如咸阳市副市长唐利如就很看重张朝堂的独门绝活，那是治疗脊椎病、腰椎间盘突出手术时，“不麻醉、不用药、不消毒，而且非常快速、准确，目前还没有发现有不成功的案例”。

　　咸阳市的高层之所以如此盛赞张朝堂，得益于他的独家秘方双止灵。而张朝堂则利用他头顶上的那些光环，做些行医以外的生意。

　　张朝堂的家就在段村，在段村四组村民何兵仁的印象里，张朝堂没给人看过病。时代周报记者数次前往朝阳医院，也不曾见到张朝堂。朝阳医院的客服透露，“张总不经常来医院”。

　　卖地款被谁拿走了？

　　按咸阳市国土资源局的说法，早在2002年12月至2003年1月，秦都区国土资源局就将征地补偿款和地面附着物补偿款全额拨付给陈杨寨街道办事处。

　　咸阳市国土资源局下发的文件称，当时的征地款是陈杨寨街道办事处未给群众兑付，钱仍在陈杨寨街道办事处账上。

　　紫云地产也拿出收据凭证，证明2002年11月由坤德药业分8次给秦都区国土资源局700多万元，征用了段村四组近50亩菜地。

　　交钱买地办了土地证，但为何紫云地产还要出高价租赁属于自己的土地？

　　紫云地产自认这是无奈之举，因为群众未拿到征地补偿款，他们不承认土地已经被征用，多年来还一直在这块地上耕种。

　　但陈杨寨街道办事处在2011年10月18日的一份公开材料中，否认了咸阳市国土资源局的说法。

　　陈杨寨街道办事处的公开材料认为，由于和群众补偿标准问题至今未达成协议，土地的所有权、使用权依然归段村四组村民集体所有。

　　陈杨寨街道办事处还认为，紫云地产和段村四组签订租地协议属私自行为。陈杨寨街道办事处随即要求双方立即终止私自签订的租地协议，维持土地现状。

　　薛灯塔在2002年顶住了秦都区国土资源局领导征地的要求，当时陈杨寨街道办事处并未接受征地项目，不曾跟村里签协议，一切都是秦都区国土资源局一手操作。

　　张朝堂不把钱打到陈杨寨街道办事处的账上，“秦都区国土资源局不敢给办土地证”，薛灯塔认为，“但10年过去了，这块地农民还种着，说明和农民没有谈。”

　　薛灯塔表示，“张朝堂比较牛气，他出多少钱我们不知道。给办事处打钱的事，至少我在任时不知道，应该说，打钱我要知道。”

　　但薛灯塔在任期间，“绝对没有给办事处打过这笔钱，没有我一句话，他打不进来，钱进办事处，要给我打招呼”。

　　对咸阳市国土资源局将钱打在陈杨寨街道办事处账上的说法，薛灯塔认为“那是假的”。

　　作为陈杨寨街道办事处一把手，没有人会隐瞒薛灯塔，他也确实不知道钱放在账上。但薛灯塔最后离开陈杨寨街道办事处，“确与这件事有关，因为我自始至终反对这件事”。

　　薛灯塔2003年3月离开了陈杨寨街道办事处，他认为张朝堂征地不按路数走，当时连征地补偿合同等都没有。“可上面给我压力，我也要为百姓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