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疫苗：重啤赌局13年利益推手迷局

　　本报记者 邓全伦 发自重庆

　　1998年2.13元，2011年81.06元，股价巨涨3705%

　　史无前例的9个跌停。

　　市值9日缩水240亿元。

　　董事长遭遇大成基金逼宫或被罢免。

　　重庆啤酒( 600132 .SH)吹了13年的“疫苗泡沫”终于破灭……

　　12月8日，重庆啤酒公布了一组乙肝疫苗Ⅱ期临床研究数据，被市场解读为“乙肝疫苗”项目失败，股价开始崩盘，连续跌停。短短9个交易日，重庆啤酒市值已跌超一半，尚无止跌迹象，正上演一出资本市场的年末悲剧。

　　事实上，成也疫苗，败也疫苗。登陆A股市场14年以来，重庆啤酒股价真正崛起正是在介入乙肝疫苗研发之后。自1998年10月27日宣布收购佳辰生物股权以来，重庆啤酒一直披覆着乙肝疫苗概念股的光环，股价一路高歌猛进，从1998年10月26日的2.13元飙升至2011年11月25日收报的81.06元，累计上涨 3705%。

　　直到12月8日，运势一夜间逆转。重庆啤酒股价13年涨跌背后，到底和一支尚在实验室的乙肝疫苗有着怎样的暧昧故事？各等角色又在其中布下了怎样的利益迷局？

　　收购“佳辰生物”

　　重庆啤酒的乙肝疫苗故事开始于1998年12月27日。当时该公司公告：斥资1435万元收购重庆佳辰生物工程有限公司(简称“佳辰生物”)52%股权。

　　佳辰生物成立于1998年8月28日，注册资本为2000万元，总股本2000万股。其中，重庆啤酒的母公司—重庆啤酒(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简称“重啤集团”)以重庆生化制药厂的资产加上568万元现金投入，作价1400万元出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军医大学、重庆大学分别以科研技术成果“反抑制T细胞因子(TCSF)”、“变异肿瘤坏死因子—BH药物”项目，各作价300万元作为出资。三者占股比例为70%、15%、15%。

　　工商资料显示，1998年10月，重啤集团将持有的佳辰生物70%股权进行转让。其中，重庆啤酒受让1040万股，占佳辰生物总股本的52%；重庆华阳科技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简称“华阳科技”)受让360万股，占股18%。

　　重庆啤酒和华阳科技均以每股1.38元受让了上述股权。佳辰生物股权结构由此前的三位股东变为四位，分别为：重庆啤酒，出资1040万元，占股52%；华阳科技，出资360万元，占股18%；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军医大学，出资300万元，占股15%；重庆大学，出资300万元，占股15%。

　　2000年7月，华阳科技依法注销，拥有的佳辰生物18%股权转让给重庆啤酒。至此，重庆啤酒持有佳辰生物的股权由52%增至70%。

　　2001年1月，佳辰生物的注册资本从2000万元增加至8700万元，其中重庆啤酒通过配股募集资金增加投入资本8710万元，此时重庆啤酒持有佳辰生物股权93.1%，第三军医大学和重庆大学的股份则均被稀释至3.45%。

　　实际上，佳辰生物是重庆啤酒讲述“乙肝疫苗”故事的载体。

　　该项目全称为“治疗用(合成肽)乙型肝炎疫苗”，其首席专家为第三军医大学教授吴玉章。吴1963年出生于山东潍坊，1979年入伍，现为第三军医大学基础部全军免疫学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被国家评为全国中青年医学科技之星，全国科技创新奖十杰，是我国免疫学识别领域的开拓者之一。

　　早在1994年，吴玉章提出了“治疗性疫苗”假说，并接受第三军医大学一笔启动资金，开始了乙肝治疗性疫苗的研发。此前医学界普遍认为，疫苗只起预防作用。

　　1998年项目进入最后攻坚阶段，科研经费却用完，吴玉章只得将当时还处于科研成果立项后的基础研究阶段的“乙肝治疗性疫苗”项目，以2300万元的价格转让给了重庆啤酒集团。

　　而此时，上市发行刚一年的重庆啤酒，决定实施战略扩张。鉴于啤酒主业发展平稳的特征，该公司倾向于寻求高成长性的项目，疫苗项目遂被当作制胜法宝。

　　2000年，重庆啤酒发布公告称，“佳辰生物开发的乙肝治疗性新药基本上已完成临床前的准备工作，现正在进行生产厂房的建设工作”。

　　重庆啤酒2001年年报披露，佳辰生物正在开发的国家一类新药—“乙肝治疗性多肽疫苗”新药，已完成申报临床前的各项研究工作。

　　2002年，佳辰生物向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申报一类新药—“治疗用(合成肽)乙型肝炎疫苗”，最终得到该局药品注册司正式受理。

　　2003年6月13日，佳辰生物乙肝疫苗获得国家药品管理局的批准进入临床试验。同年11月27日，I期临床试验在北大医院进行。

　　股权转赠疑云

　　2004年11月，重庆啤酒发布公告称，“乙肝疫苗”项目的I期临床试验已经完成，佳辰生物向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提出了II、III期临床试验的申请，一旦获准，疫苗项目随机进入II、III期临床试验。

　　2005年6月，II期临床试验获准进行。同年12月22日，重庆啤酒召集第四届董事会第十二次会议，决定将佳辰生物5%的股权(435万股)赠予吴玉章；将佳辰生物3%的股权(261万股)赠送给边疆。

　　吴玉章是“乙肝疫苗”项目的首席专家，边疆为佳辰生物的技术负责人。重庆啤酒称，股权转赠意在表彰两位教授在乙肝疫苗这个国家一类新药研制过程中的不懈努力。

　　两笔转赠的共8%的佳辰生物股权，作价696万元。如此大手笔奖励技术专家，在当时国内上市公司中尚属罕见。但重庆啤酒给股权转赠设有限制原则：为了发挥长效激励机制，“乙肝疫苗”新药成功并投入正常生产之日起三年内，不得转让。

　　2005年底股权赠送公告发布后，吴、边二人并没有立即和重庆啤酒签署佳辰生物股权转让协议。

　　直到2009年5月18日，以上股权转赠才得以完成。当天，以重庆啤酒为甲方、吴楠和边疆为乙方的两份股权转让协议显示，重庆啤酒分别将佳辰生物5%股权计435万股，无偿转让给吴楠；另将3%股权计261万股，无偿转让给边疆。

　　据时代周报调查，1989年10月出生于重庆市渝中区的吴楠，为吴玉章之子。

　　但蹊跷的是，作为股东方的第三军医大学，此前对佳辰生物8%的股权转赠一直未给予回复。

　　2009年3月18日，重庆啤酒向第三军医大学发函：“佳辰生物于2009年2月8日以通信的方式召开临时股东会，股东会就佳辰生物股权转让事宜，经认真审议形成决议，会议决议送达你处确认，至今无答复。现再次以书面形式通知你单位。佳辰生物将5%的股权无偿转让至吴楠先生；3%的股权无偿转让至边疆先生。请第三军医大学就此作出书面回复，本通知之日起三十日内未作出书面回复，视为同意重庆啤酒转让出上市股权。”

　　佳辰生物的工商档案显示，重庆啤酒董事长黄明贵2009年4月27日授权佳辰生物总经理李远来，代理行使签署佳辰生物的股权转让协议。

　　2009年5月18日，重庆啤酒向重庆大渡口工商局发出股东变更情况说明：公司股东会议决议将佳辰生物5%的股权和3%的股权分别无偿转让给吴楠先生与边疆先生，但第三军医大学至今对此未作回复，根据公司章程十九条，股东接到书面通知三十日内未答复的，视为同意转让。

　　股权转赠为何一直拖延了4年才真正实施？第三军医大学为什么拒绝对佳辰生物股权转赠作出表态？针对这些疑问和细节，时代周报记者连线重庆啤酒董秘邓炜，但其手机始终无人应答，吴玉章、边疆亦避而不见。

　　重啤股价“泡沫”

　　乙肝疫苗尽管一直处于试验阶段，存在极高的不确定性，但这个故事的主角重庆啤酒却成为超级牛股，市值一度突破400亿元。

　　“重庆啤酒这几年的主营业务表现平平，推动其股价上涨的主要动力是乙肝疫苗。”重庆资深证券分析师青山一语道破天机。

　　1998年10月26日，重庆啤酒宣布收购佳辰生物股权的前一个交易日，股价收报2.13元。此后8个月里，重庆啤酒迎来了上市后的第一波大行情：1998年10月27日至1999年6月30日，股价累计上涨148.82%，股价最高时曾达31.48元。

　　沪指同期却下跌了 0.33%；而另三家啤酒类上市公司燕京啤酒(000729.SZ)，青岛啤酒 (600600.SH)和啤酒花 (600090.SH)，同期涨幅都在75%以内。

　　重庆啤酒年报记录显示，这一时期部分有实力的个人投资者和小型机构投资者参与到该股的二级市场炒作。

　　到2001年1月19日，将佳辰生物股权比例增至93.15%之后，重庆啤酒逐渐与酿酒板块的走势脱离，被市场视作乙肝疫苗概念股不断炒作。

　　乙肝疫苗在2003年进入I期临床，机构投资者的热情开始被点燃。2005年6月，该疫苗得到国家食药局批复；2006年3月31日，Ⅱ期临床研究试验在京启动—与这些利好消息呼应，重庆啤酒股价2005年6月30日至2007年6月30日期间大涨1003.96%，股价直摸第二个历史高点：54元。

　　挫折亦不期而至。2007年重庆啤酒公告称，在方案设定的48周II期 A阶段临床观察期内，受试者不仅没有出现病毒DNA数量下降情况，就连免疫水平都处在低位，似乎疫苗对慢性乙肝病人无功效。重庆啤酒股价应声下跌，2008年9月18日一度探底至8.05元。

　　转折点出现在2009年，乙肝疫苗进入II期B阶段临床。特别是2010年9月2日，重庆啤酒发布公告称，“北大组进展顺利，浙大组入组病人速度加快，治疗性乙肝疫苗的疗效确切，安全有效”。重庆啤酒股价即刻飙升，当年11月16日创出新高79.68元，市场一度将其预期为“重庆上市公司中的第一只百元股”。

　　今年11月24日，重庆啤酒发布公告：“治疗用(合成肽)乙型肝炎疫苗II期临床研究”将于11月27日召开揭盲工作会议，11月28日至12月2日停牌，12月5日复牌。

　　重庆啤酒的股价被再次引爆，当日涨停。次日中盘重庆啤酒涨至83.12元，达历史顶点，报收81.06元/股，13年间重庆啤酒股价大涨了37倍。

　　随后重庆啤酒停牌一周，竟三度推迟公布试验结果。12月8日结果公布：初步统计结果显示，安慰剂组应答率为28.2%；治疗用(合成肽)乙肝疫苗600μg组应答率30.0%；治疗用(合成肽)乙肝疫苗900μg组应答率29.1%。

　　临床成果甚微，以至于不少股民戏称“不用疫苗喝水就能治乙肝”。12月8日，重庆啤酒复牌，无量跌停。至12月20日，已有9个交易日连续跌停。

　　重庆啤酒股价跌至多少，才回归同行水平？分析人士称，目前啤酒行业估值水平是这样：燕京啤酒16倍动态市盈率、青岛啤酒21倍、惠泉啤酒33倍、珠江啤酒69倍，取这四家公司的均值34倍动态市盈率，若重庆啤酒回归到行业均值，股价约15元，市值72亿元。

　　利益推手迷局

　　“乙肝疫苗”梦碎，重庆啤酒从天堂到地狱只有短短10多天。在一些观察人士看来，这个疫苗神话更像是一个“局”—重庆啤酒专司炮制概念，券商负责招揽生意，基金则不断注水，三者配合默契，合力将“股市”变成了“故事”。

　　重庆啤酒1998年收购佳辰生物后，陆续对疫苗进展进行披露。事实上，每次公告都像一剂兴奋剂，引发股价不同程度的上扬。

　　尤其是2010年7月以来，重庆啤酒先后17次发布疫苗研究进展公告，平均每月一次。然而从公告来看，披露的疫苗研究进程并无太大突破。重庆啤酒却借此拉抬股价，走出了波澜壮阔的行情。

　　而众多券商及其研究机构在其中亦功不可没。据迈博汇金发布的研报信息显示，2009年至今14家券商研究所发布重庆啤酒的研报共计60篇，其中仅兴业证券的王晞就出具了其中的30份研报，份份“强烈推荐”。

　　王晞是在乙肝疫苗进入II期B阶段临床后，开始频繁发布重庆啤酒的研报，且关注点均在其乙肝疫苗研究。2009年8月20日，王晞出具了第一份强推研报《橘子快红了》，认为“治疗性乙肝疫苗曙光已现，预计治疗性疫苗在2013年可以上市”。

　　他半年后又推出名为《橘子红了》的研报，认为“前景可能超过我们此前的预期。橘子红了，我们只需要在树下等待摘果实”。2010年之后，王晞的强推研报越发紧凑，几乎每个月均会适时发布2-3份。

　　重庆啤酒疫苗揭盲公告12月8日发布前两个星期，王晞还出具一份强烈推荐的研报，认为“治疗性乙肝疫苗与对照组之间，治疗结果应该存在显著性差异，表明疫苗对慢性乙肝治疗有明显效果”。

　　极力追捧重庆啤酒疫苗的，还有华创证券研究员廖万国。他在研报中认为，重庆啤酒乙肝疫苗极有可能成为产品上市，而且有可能3年后上市销售，成为治疗乙型肝炎的首选药物。保守测算其上市后第一年可以实现近5亿元销售收入和2亿元净利润，上市后10年内每年将可能有30%的增长率产生数百亿元的销售收入。

　　廖万国2010年9月2日、2011年1月25日对重庆啤酒股价作出预测，认为未来12个月内，股价将分别达到120元及156元。

　　当然，除了上市公司和券商，基金是另一大重要推手。据wind资讯统计，截至今年三季度末，重庆啤酒机构股东云集，其中共有20只基金重仓持有重庆啤酒，持股数高达4936.94万股，占流通股本的10%。

　　其中20只基金中有近一半出自大成基金，包括大成创新成长在内的9只大成系基金持股总数达到4495.15万股。大成基金2009年一季度才逐步介入重庆啤酒，2010年上半年基本完成布局，成为其重仓股。

　　富国、国泰、易方达、招商等多家基金，以及中国人寿旗下万能险国寿瑞安也重仓持有重庆啤酒。

　　除了机构，游资对疫苗概念的炒作更是由来已久。据统计，自2005年以来，重庆啤酒因股价异动先后31次出现在个股龙虎榜上，而龙虎榜信息显示，重庆啤酒每一次“暴动”都是游资的杰作。

　　投资者们并没有等来树上掉下的果实。12月8日一组并不乐观的揭盲数据发布后，截至12月20日，投资者等来了连续9个跌停板，股价如啤酒沫一般迅速消退，大成基金等身陷危城。

　　然而，重庆啤酒被指涉嫌内幕交易。11月24日重庆啤酒公告称将于三天后公布疫苗临床试验结果，并宣布股票11月28日起停牌。外界为此质疑，停牌前的11月24日、25日两个交易日，为某些力量提前离场留下了时间窗口。目前尚无法确认哪些利益关联方成功出逃。

　　处在风暴眼的重庆啤酒始终保持沉默。位于重庆北部新区大竹林恒山东路的重庆啤酒总部，大门口的保安们如临大敌—一批来自浙江、上海、深圳等地的重仓重庆啤酒的投资者，近日已陆续抵达重庆啤酒打探消息，但重庆啤酒关闭了和他们沟通的渠道。

　　更多人将转机希望投向2012年1月6日的全面揭盲数据。重庆啤酒公告还称：2012年4月6日，疫苗的临床研究总结报告终稿将出。而另一边，承担乙肝疫苗产业化制备工艺研究的重庆佳辰公司生物研究中心，正在向外招聘技术研发人员。

　　重庆啤酒的疫苗故事并未结尾，一切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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