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音乐会之战

　　每个德国乐团几乎都有“除夕音乐会”的传统，尤以柏林爱乐乐团和德累斯顿州立乐团最受瞩目。两大乐团争夺观众的擂台赛，亦是涉及两大电视台、两大艺术总监乃至德国政治之争的大战

　　毕禕

　　根据国外一些媒体的统计，德国是世界上拥有完整建制交响乐团数量最多的国家。毫无疑问，对近几年国际乐坛动向稍有常识的人心中明了，那里不仅乐团数量众多，而且质量非凡。其平均水平之高，已经绝非世上其他地区和国家可以匹敌。德国人对音乐会的狂热也远超他们的近邻，音乐会能在他们的生活里上升到政治的高度。

　　说到政治的高度，我不打算重提浪漫主义时期，魏玛乐派同莱比锡-维也纳派之间的浪漫主义之争。那场争论持续了半个世纪之久，牵扯上包括瓦格纳、李斯特、舒曼、门德尔松、约阿希姆、布鲁克纳、勃拉姆斯和汉斯利克在内的无数著名音乐家与理论家。催生了《论音乐的美》这样的经典著作，也导致了《音乐中的犹太主义》这样臭名昭著的论文。我也不打算重提卡拉扬与切利比达赫、巴伦波伊姆和西蒙·拉特尔为柏林爱乐宝座明争暗斗的往事。总之，德国的音乐生活从来不乏有趣的斗争故事。

　　新年来临之际，又一场活生生的斗争故事发生在我们的眼前。这次斗争的双方分别是德国电视一台（ARD）与电视二台（ZDF）。两家传媒公司打出的王牌分别是柏林爱乐乐团和德累斯顿州立乐团的除夕音乐会。

　　事情要从2010年底说起。当时德国乐坛一大震动事件是备受赞誉的指挥家蒂勒曼离开慕尼黑转投德累斯顿。在技艺上，他完全可以和柏林爱乐的艺术总监西蒙·拉特尔分庭抗礼。再加上纯粹的德国血统以及对德国音乐的全力投入，令他在德国国内的声誉压过了理论上的“外籍劳工”——西蒙·拉特尔。因此，他在德累斯顿第一个乐季的工作之一就是借用电视媒体推广该团的“除夕音乐会”。

　　德国的乐团几乎都有“除夕音乐会”的传统。这一音乐会一般都放在12月31日晚举行，因而得了这样的名称。柏林爱乐乐团的“除夕音乐会”名声最大，一来是因为乐团本身实力超群，二来是因为素以文化类节目为主的电视二台一直对该音乐会加以直播。然而，西蒙·拉特尔爵士上任以来，每年都在新年音乐会的曲目选择上与电视台方面存在分歧。这位来自英国的指挥家似乎更喜欢在音乐会上挑战听众的欣赏水品。2007年底，他甚至选择了鲍罗丁《第二交响曲》这种超级严肃的作品来“镇压”全场，这让被收视率压力逼得喘不过气的电视台忍无可忍。

　　2010年，当蒂勒曼在德累斯顿向电视传媒抛出绣球的时候，电视二台毅然抛弃了合作多年的柏林爱乐和欧音公司，直接投进了德国指挥+德国曲目+德国新年的德累斯顿除夕音乐会的怀抱。这一突然的转变让柏林爱乐措手不及。他们的第一反应是立刻转向另一家影响巨大的电视传媒，德国电视一台，以期在影响力上不要受到太大的损失。

　　于是，从2010年12月31日起，德国的两家电视台在几乎相同的时间段里都在播出“除夕音乐会”的内容。作为观众，似乎有了更多的选择，但同时，广告与收视大战硝烟顿起。

　　第一回合的较量中，德累斯顿方面请来弗莱明和马尔特曼搭档，在德国观众合家团圆吃着新年大餐的时刻上演全本轻歌剧《风流寡妇》。这部在德语世界几乎家喻户晓的轻松喜剧成就了收视大战的全面胜利。尽管柏林爱乐请来当红明星杜达梅尔来指挥全部西班牙风格的音乐，包括《卡门》中著名的音乐段落，仍然难以挽回收视惨败的局面。

　　今年的除夕音乐会将是两家电视台、两家乐团和两位艺术总监的第二次正面冲突。德累斯顿希望乘胜追击，力邀美女歌唱家安娜·涅特莱布科登台献演德语轻歌剧精华。柏林则花重金找来另一位俄裔明星，钢琴家叶甫根尼·基辛演奏格里格脍炙人口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距离音乐会开始不到一个月时，两家传媒公司之间已经吵得不可开交。最近的消息是，安娜及其丈夫已经拒绝登台演唱。德国媒体的报道称，安娜决定不趟这摊浑水。两家乐团，特别是两位指挥大师都不是一个歌手可以开罪的对象，更何况战争双方都有强有力的媒体支持。安娜的退出已经表明，这场收视大战的激烈状况超过外界的揣测。

　　正如前文所述，德国的音乐之争最终总会演化成某种政治斗争。基民盟的议员约翰内斯·贝尔曼公开批评两家电视台之间的恶性竞争。尽管这两家电视台都不是名义上的国营企业，但它们的资金来源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国内公共事务收费，特别是广播电视许可费，因而他们的预算中或多或少有社会公共资源。贝尔曼认为，电视台大打收视率战争是对公共资源的浪费。不少议员都希望两家公司能自觉地错开播出时间。

　　当然，错开时间不仅是对电视节目的调整，乐团实际演出的时间也要做出相应调整。为了避免两败俱伤的局面，柏林爱乐已经将除夕音乐会的时间调整到当地时间18点30分开始，整整延迟了一个小时，从而避开德累斯顿州立剧院17点15分的演出。这一调整在业内已被解读成：蒂勒曼对西蒙·拉特尔的阶段性胜利。至少，德国式的除夕音乐会选曲已经压迫不可一世的柏林爱乐乐团做出不得已的让步。

　　不过，在新年熬夜看电视的中国爱乐者似乎从中有所渔利。因为今年的两家德国电视台的除夕音乐会都会在国内落地。甘肃卫视和艺术人文频道会分别转播德累斯顿与柏林的音乐会。至少在上海的观众，可以在新年之际好好享受德国除夕音乐会的大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