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东口岸这十天

　　衣鹏

　　18点，朝鲜司机朴泰桓驾车驶向中朝友谊大桥。大桥对岸是朝鲜新义州，只能依稀看见厂房和烟囱的轮廓。不远处有另一座钢架桥，1950年被美国战机炸断了三座桥墩，现在是朝鲜的爱国主义旅游景点。

　　中方的岗哨设在一家四星级酒店歌舞厅的外墙边。中国武警将头伸出岗哨，用手打亮电筒。光线穿透朴泰桓的面包车后窗，后备箱里堆满了白色和黄色的菊花。

　　金正日已去世十天。丹东口岸摆满了朝鲜人购买的鲜花，由朴泰桓们运回朝鲜。

　　几乎全世界的评论家都说，一个时代结束了。朴泰桓们在运送货物的同时，捎带了几大口袋方便面和小家电。依照中国海关的规定，他们的随身物品已经超过免税额度。

　　似乎无人计较这些。面无表情的加班边检员核对出境卡片和护照后，他们顺利通过安检。2011年12月26日张贴的唯一警示，是一份中国检疫部门的文件，针对可能携带致病禽流感的印尼人。

　　一周多以来，口岸外排队上桥的货车里，紧实地装载着荷兰生产的家具，日本品牌的家电，来自资本主义世界的广告封条也完好无损。口岸里最显眼的广告牌写道，德国大众的一款经典轿车，已经在朝鲜获得进口配额。

　　没有停止的边贸

　　2011年12月19日金正日去世的消息公开后，他第一时间向边贸企业询问。情形已与1994年金日成去世时截然不同。过去，朝鲜经常在国内进行重要节日庆典时，突然停止边贸。

　　丹东频频因朝鲜问题引国外瞩目，因而在国家安全力量编制上远超一般地级市。令当地贸易官员惊讶的是，金正日去世后，朝鲜几乎没有关闭丹东中朝贸易口岸。在金正日葬礼前一夜，本报记者看到口岸运行依旧。

　　“这次似乎有成熟的预案，出乎人意料。”丹东市外经贸局的一位管理边贸达数十年的官员说。

　　2011年12月19日金正日去世的消息公开后，他第一时间向边贸企业询问。情形已与1994年金日成去世时截然不同。过去，朝鲜经常在国内进行重要节日庆典时，突然停止边贸。

　　国际机构预计中朝贸易已占朝鲜整个外贸额的70%。丹东市官员过去两年的说法是，其中约3/4的物资经当地过境。

　　海关数据显示，丹东过境赴朝货物中，半数经过中朝友谊大桥。两国海关约定时间单向放货通行。江上运输保有另一半通货量。但本报记者在丹东一周采访获悉，中朝大桥上货车数量较平时减少，船运贸易则几乎停滞。

　　中国商人们大多沿江设有公司，还有一些在口岸所在的十纬路。半个月来，大多店面闭门歇业。出资人大多认为这是非常时期，需要出言谨慎。

　　水运出口之一的浪头镇码头，矿石静静盛放在河滩上，村口的老人说，这批货物已经很久没有挪动。

　　前年一艘中国舰艇在靠岸后被朝鲜子弹击中，4名中国人身亡。丹东市政府去年查处的一些灰色贸易。他们的生意对象是谁，往往秘而不宣。金正日去世后，这类江上犯险也暂告一段落。

　　多年在中朝间从事运输的朴泰桓

　　认为这是一种自发行为：朝鲜企业不太愿意在变动期挤压库存。

　　一位丹东市边贸协会负责人对本报记者说，朝鲜维持丹东口岸的正常贸易也是不得已之举，这样反而能维护国内市场的流通稳定。

　　维持对朝贸易于丹东亦是利好。当地辽东学院一位学者的研究称，边境小额贸易进出口增长率提高1%，则当地GDP增长率提高0.6%。

　　金正日去世前，丹东市公开的前三季度贸易数据显示，前三季度预计进出口总额29.4 亿美元，比上年同期增长51.3%。上述外经贸局官员估计，其中有三分之一应该得益于中朝贸易。

　　中国商务部公布的去年1-11月数据显示，中朝进出口合作总额已达51.87亿美元，较前年同期增长69.4%。因为朝鲜并不公布其外贸数据，一般认为有七成进口来自中国，对中外贸状况一定程度反映其经济形势。

　　辽东学院沈晓丹副教授的研究显示，这是一种需求推动的平缓上涨。因为与GDP上涨的高度关联性，丹东口岸的边贸近年已很少因突发事件发生数量波动。

　　黄金坪：尚未建起大型项目

　　本报记者从丹东政界、相关协会等多方获得的信息是，中国商务部仍在与朝鲜对外经济合作委员会就共同法律框架的起草工作进行协商。

　　在平缓继续的边境贸易之下，丹东当地政界更为关注的是，金正日逝世对于进展缓慢的中朝经济合作区建设，将带来何种效应。

　　去年6月，商务部代表中央政府与朝鲜在一份谅解备忘录（MOU）上签字，两国政府将对黄金坪岛和威化岛进行共同开发。半年过去了，本报记者在现场看到，黄金坪岛已经用铁网围了起来，沙地也经过了平整，但未快速建起大型项目。

　　根据备忘录，黄金坪岛将率先开发。岛屿近邻新投资18亿元修建的中朝大桥，面积11.45平方公里。因为河滩凝结，几乎与丹东浪头镇接壤。丹东市举债建设的大型园区，即依傍该岛屿一侧的河滩。

　　在丹东希望大量推升工业固定资产投资时，金正日突然去世，增加了外界对岛屿开发的猜测。而此前，对于岛屿的开发运营主体就有多种说法。

　　《暸望东方周刊》曾披露，有四家当地企业与两国政府关系密切，甚至已做出开发规划得到朝鲜内阁好评。但丹东市的外经贸官员说，两岛的开发已经明确在商务部层面谈判，其他渠道的沟通现在已无法律效力。

　　去年6月两国签约备忘录时，有媒体称获得一份独家合约，其中显示香港新恒基国际集团将作为开发主体运营黄金坪岛。此后这家公司董事长，全国人大代表高敬德公开否认曾参与此事。

　　本报记者从丹东政界、相关协会等多方获得的信息是，中国商务部仍在与朝鲜对外经济合作委员会就共同法律框架的起草工作进行协商。

　　“在法律框架落定之前，所有号称投资黄金坪岛的说法都不太现实。”一位多次接待商务部赴丹东考察团的官员说。

　　丹东市层面获得的信息也极为有限。目前相对清晰的信息主要是黄金坪岛的功能规划。轻纺工业和电子加工业将成为支柱产业。初步规划中也包含五星级酒店等旅游设施。至于开发主体，一位接近此事官员推测，“很可能是央企的联合体”。

　　但旅游设施的一个变量可能是，朝鲜更希望在另一“绯缎岛自由贸易地带”建设旅游基础设施。该岛也距新鸭绿江大桥不远，公开文献中，中国仅有一些误挖断电缆的电网工人曾经登陆此处。

　　丹东市希望推动黄金坪岛的原因，还在于临岛区域将获批一处更大的国家级保税区，可能进一步解决当地工业稀缺问题。近三年，丹东市始终希望围绕中朝经济合作概念，推升固定资产投资增速。

　　在新鸭绿江大桥周围，快速投资已经修建数十平方公里住户稀少的地产小区。当地官员认为，如果黄金坪开发进度放缓，丹东市新区获得政策红利的时间可能也会延后，政府偿还债务的压力也会更大。

　　目前中朝经济合作的日常协调平台已收归中央层面，称为经济合作联合指导委员会。中方由商务部部长陈德铭领衔，朝方的负责人是朝鲜劳动党中央行政部部长张成泽，前领导人金正日的妹夫，继承人金正恩的姑父。

　　直到上一个周末，丹东市官员开始心里有底。他们在电视上看见，张成泽身着军装随金正恩到锦绣山宫悼念，且已身着朝鲜军队的大将军服。

　　张成泽去年在辽宁和吉林与陈德铭会见，共同主持中朝罗先经济贸易区和黄金坪、威化岛经济区开发合作联合指导委员会的第二次会议。此后他出席了黄金坪和威化岛合作区的开工仪式。

　　商务部对外经贸合作研究院亚非所一位副主任对本报记者解释，这类经济合作区的框架应该至少包含经济区的“管理方式”、“权利责任归属”和“行政架构”等内容。

　　丹东口岸这十天

　　来自朝鲜黄金坪和威化岛经济区的19名朝鲜管理官员，在辽宁大连完成了一期20天的培训。类似的培训一共将延续5期。

　　因为中朝合作的概念，丹东一度被认为是边境投资的热土。在丹东，嗅觉敏锐的温州商人数量已近千人，“大多是做内销或者房地产，几乎没有做对朝贸易投资的。”丹东温州商会的负责人告诉本报记者。

　　数月前丹东市曾组织一批浙江商人到黄金坪岛等项目周围考察，但据组织者回忆，并没有人明确表态会进入与朝鲜合作的投资。

　　经济合作区尚缺少法律框架是原因之一，深层原因则是，丹东当地的对朝贸易，往往建立在参与者多年熟知的基础上。

　　丹东市层面从政府外事办系统抽调人员，成立了一个专职人员8人的中朝事务合作领导小组办公室。金正日逝世时，正值该办事机构的办公室整修。

　　当地外贸协会人士认为，丹东的外事系统延续着与新义州劳动党和行政官员每年的互访，在一些民间活动中也发挥作用，但对朝鲜的经济法规未必熟悉。

　　在丹东市沿江开发区，已成立了数十家对朝投资的中介服务企业。这些企业乐于向外界宣讲朝鲜项目，提出应该在投资选择中将朝鲜正常化对待。在这些企业的招商资料中，上亿元的投资项目在对岸似乎比比皆是。

　　但在金正日去世后，一家多次接受媒体采访的投资咨询企业老板对本报说，现在的项目都不宜对外宣布，“不确定性太大”。

　　中国对边境贸易和投资的管理审批权，仍然归于省级商务部门。前述丹东市外经贸局官员说，政府并不建议一般企业去投资，主要原因是风险太大，他说近年处置的案例，大多完全无法进入司法渠道，只能建议企业到朝鲜在丹东的领事处求助。

　　在丹东沿江设立的中国律师行，也不轻易接受对朝的贸易纠纷业务。因为朝鲜《涉外民事关系法》中关于专属管辖的规定相对较多。朝鲜法院对外国有关机关判决的承认，必须经国家间就相互承认达成协议。且朝鲜民法的规定也大多较为粗略。

　　此外，朝鲜缺乏美元外汇支付能力被认为是贸易增速缓慢的原因。中国的人民币兑换和退税政策也并不支持高效的人民币支付。

　　2002年中国曾有机会借助新义州特区发展，扩大与朝贸易和经济合作的体量。因为新义州特首、吉林商人杨斌在中国涉嫌犯罪，新义州特区的日常事务，收归到朝鲜官僚体系内，至今未见中国企业的特大投资项目。

　　商务部东北亚经贸研究者金柏松对本报记者说，目前的架构下，中国商务部需要改变过去一些贸易争端中的做法，在合作权益中更加强硬维护中国企业利益。

　　近期，辽宁省委调整了丹东党政负责官员。新任代理市长来自省口岸办公室，熟悉外贸经济领域。新任市委书记则曾任主持达沃斯论坛的大连市副市长，曾是经济学教授。

　　去年11月27日，来自朝鲜黄金坪和威化岛经济区的19名朝鲜管理官员，在辽宁大连完成了一期20天的培训。这批官员在听取商务部人士授课后，还参观了一些当地工业园区。类似的培训一共将延续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