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死亡的拉美宿命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2-04 09:57 来源: 华夏时报李成
尽管去世已七十余载,但在如今乌拉圭首都蒙得维的亚的大小书店甚至各类书报摊上,还到处都能买到基罗加各种版本的著作,基罗加的家乡则有以其名字命名的旅馆和菜肴,可见他的作品和影响力是多么深入人心。
毫无疑问,好的小说就是值得一读再读。
十几年前,我第一次读到林光先生译的基罗加作品,就被其中写到的诸多发生在拉丁美洲这块神奇土地上的故事所震撼。这些故事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发生在最底层、最普通人群里的一些爱恨情仇,但是读来却觉得是那么的不可思议,甚至惊心动魄。正是通过这些小说(当然还有其他一些拉丁美洲作家的小说),我对拉丁美洲地区的自然风貌和人类生存状态有了一定的了解。这片覆盖着丛林、草莽,布满高山巨川、地理环境极其复杂的大陆,人文与自然风物是那么的神秘而又瑰奇;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因为这一复杂的环境而随时可能遭遇匪夷所思的命运,更是让人惊叹不已。
《爱情·疯狂和死亡的故事》是基罗加这位被誉为“拉丁美洲短篇小说之王”的作家的代表作,当年一经问世就不胫而走,轰动了拉美文坛,确立了作家的大师地位。这部小说正如书名所示,描写的是“爱情、疯狂和死亡的故事”;这些故事都带有奇异色彩,几乎都写到了“死亡”,而且几乎都是“非正常死亡”。给人的印象是:在拉丁美洲,(非正常)死亡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有的死亡原因简直是不值一提,如开卷第一篇《羽毛枕头》写的,主人公刚与丈夫新婚不久,却日渐消瘦,病恹恹乃至卧床不起,最终莫名其妙地死去,家人抖动她所用的羽毛枕头,却发现“在枕头里边的羽毛中”,有“一只黏糊糊的球状活物”,原来是这种吸血的寄生虫置人于死命的。又如《儿子》中所写的那个13岁的“儿子”,拿着猎枪去丛林打猎,他的父亲只听到几声枪响,就再也找不见自己的儿子;他去寻找,以为找到了儿子,其实“他没有遇到任何人,他的手臂是架在空气上(起先还幻觉是架在儿子肩上),因为在他后面,在一根木桩脚下,他亲爱的儿子还躺在太阳底下,腿朝上缠在有刺铁丝网上,上午十点钟就死了。”……种种死亡事件越是寻常不过,越是让人感到震动,感到这就是拉丁美洲这片土地上的现实。
在重读的过程中,我发现这部小说集所收的20篇作品,林林总总,题材多样,篇幅长短不一,其实仔细品读,可以从中寻觅出作者一以贯之的写作主旨,那就是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探索,对受制于这一关系的人类命运的感叹与反思,给人以深刻的启迪。
包括上述提及的一系列死亡故事,未必不可以放在这一大的主题下来思考,即那些死亡的原因,更多可以归之自然;换言之,在拉丁美洲,人天关系在很大程度上主宰着人物的命运。当然,“自然”这个概念还可以更广泛。《挨宰的鸡》这个短篇小说写出了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故事:马齐尼和贝尔塔夫妇接连生了四个痴呆儿,都是先很壮实、漂亮,而到一岁半左右突然抽搐,丧失智力和健康;最后生了个健全的女儿——应该说,事情到此有了转机,谁料到,那四个痴呆儿只因看到女仆怎样在厨房里杀鸡,结果,群起效尤,把他们的妹妹当做了“实验品”,一场惨剧就此发生。而造成这一悲剧的病因,据说就在这对夫妇身上(即基因有问题),当然也可能追溯到孩子祖父当年的胡作非为(作者没有说到底是什么)。
书中所讲到的爱情故事同样因为渗透进了“自然因素”而显得十分奇特。《脑膜炎及其影子》是一篇体现作家想象力才华的作品,以第一人称叙述“我”有一天接到一位医生的邀约,去安慰一位因生病而不时处于谵妄状态的大家闺秀。为什么要“我”去呢?因为这位富家女在昏睡中竟然只喊着“我”的名字——而“我差不多不认识她”,只“跟她说过一分钟、至多两三分钟话”而已;“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去安慰“她”,她也日渐康复,然而“我”却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这种偶然性难道不是上帝掷下的“色子”吗?虽然,小说以喜剧收场,我们又怎能不惊叹“造化弄人”的“技巧”呢?
当然,《爱情·疯狂与死亡的故事》更让人感到惊心动魄的篇章还是那些直接揭示人与自然关系问题的小说,其中《胡安·达里恩》自是脍炙人口的名篇。小说中,作者借用神话的手段,将人与自然关系的残酷现实揭示得淋漓尽致。人与自然本来应是一种相依存的关系,甚至可说人类本来就依存于自然,然而,人对自然却处处存在敌对的矛盾,最后演化成生死相搏的悲剧!这是人类的莫大悲哀。
同样,集子中的《阿纳孔达》也运用神话、拟人手法,将一场人与自然之间搏击的血腥场面呈现在读者眼前,那是一场人蛇之间的恶战,各出伎俩,以命相搏,可谓血肉横飞,惨不忍视,但蛇不过是暂时的退却。而作为附录形式收入本书的8篇童话《大森林的故事》,也都是从人与自然的关系角度立意,也给人以诸多启示。这里有正面的描写:猎人因为饥饿欲杀死一只巨龟,却心生怜悯而放弃;结果当他生了病,竟是巨龟背着他千里迢迢到城里救治;也有反面的教训:人类开着船沿着河流进入原始森林,宽吻鳄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试图阻止,它们用木头在河流上筑坝,却遭到了炮击,最后宽吻鳄们找来一只废弃的鱼雷,将游艇送上了天……虽然是童话,又何尝不是寓言或者说是预言呢?
拉丁美洲在基罗加的笔下,以一种神秘奇幻、处处埋伏着生存危机、冲突的面貌呈现出来,充满着紧张与悲郁,我不敢说他是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的鼻祖,但无疑可以说他是先驱者之一;他的生活经验,他的人生体验,决定了他对拉丁美洲现实认识的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