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帝国主义的兴衰

　　陆伟飞

　　多年前，德比尔斯公司经典广告语“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深深打动了中国年轻人的心，从那时起，互赠钻戒成为中国人天经地义的婚俗。

　　如今，世人都知道，德比尔斯公司是世界最大的钻石加工商，垄断了全球近半数的钻石供应。但翻开尼尔·弗格森的《帝国》，你会发现，这家公司的身世很不简单。

　　德比尔斯公司的创始人塞西尔·罗斯德是个传奇人物，17岁便移民到了南非，金融史学家弗格森评价他是商业天才，也是极富政治远见的人。让罗斯德声名鹊起的是征服南非土著马塔贝莱族一役。罗斯德以低廉的价格从后者手中获得了一块富含金矿的土地，这让马塔贝莱族酋长感觉受到羞辱，他试图逮捕罗斯德。而这位英国冒险家也视马塔贝莱族为其生意上的障碍，定要拔除这个眼中钉。于是战争爆发了，罗斯德的700人对阵马塔贝莱3000名士兵，最后，侵略军以阵亡4人的代价消灭了土著军队1500人。该记大功（同时也是大过）的是美国产的新武器——马克西姆机枪。

　　罗斯德发动的这场战争并未花费大英帝国一个先令的财政，埋单者是罗斯德创立的英属南非公司以及德比尔斯公司的股东，前者是一家获得英王特许令的公司。今天看来，这完全是一场服从于私人商业利益的武力征服。这背后又不得不提被妖魔化了的罗斯柴尔德家族。无论是德比尔斯公司还是英属南非公司，罗斯柴尔德家族都是十分重要的投资方，罗斯德与这个家族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密切。弗格森对于金融力量推动殖民战争显得尤为敏感，他认为维多利亚后期英帝国之所以能大规模扩张，重要原因就是金融与武力的结合。这点，在此后英国征服埃及的过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利用特许公司打头阵进行殖民扩张，是欧洲殖民主义的典型特征，英国人在这方面堪称大师。他们通过弗吉尼亚公司建立了北美殖民地，通过东印度公司征服并统治印度，又通过罗斯德的南非公司在非洲攫取土地。当时的商业逻辑在今天看来有点不可思议：一群商人向本国君主求取在异国土地上的垄断经营权，而所谓的经营权，实际上包括武力征服和殖民统治。因此，这些奇特的公司，既是商业企业，又是武装集团，还是行政机构，有时还顺带着进行传教。

　　英属东印度公司算得上是一家空前绝后的公司了，1857年之前，这个商业机构一直代表英帝国统治印度。1600年初创时，这家拥有125个股东的公司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君临印度次大陆这么一片庞大疆域。1670年，复辟后的英国王室给予东印度公司一份裂土封王般的特许状：公司可自主占领地盘、可自行铸造货币、发动战争、缔结和约以及拥有被占地区的司法权。这几乎就是一个完整国家的功能。从这个意义上说，英国是靠私人武装征服了印度次大陆。直到1857年印度民族起义后，公司的主权才正式被英国政府收回。到此时，印度才由英王直接统治。但事实上，经年累月的战争早已让东印度公司不堪重负，不得不向国会求援，政府在公司事务中的话语权因此逐渐加大。17年后，既失去贸易垄断权，又无行政管理权的东印度公司被解散，“享年”竟达274岁。如果从七年战争中打败法国算起，东印度公司统治印度的时间也有近百年，与英国王室直接统治的时间接近。

　　帝国主义在西方古已有之，殖民主义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古希腊、古罗马都是热衷对外征服建立帝国的民族。但是从15世纪开始的西欧海外殖民潮与地中海的前辈颇不同，欧洲殖民者一开始就是把开疆拓土当成一门生意来做。就好似风险投资，投资人与冒险家结合，一旦获得成功便是暴利。这在商人未成一个独立阶层的古代是难以想象的。国家力量则往往在商人站稳后跟进，接过行政和司法管辖权。

　　大英帝国在诸多欧洲帝国中，是最成功最辉煌的。为何先期不可一世的西班牙帝国败下阵来？除了高效的国家机器以及自由的理念，最重要的基因恐怕是英国的殖民体系的工商资本主义性质。寻找黄金和白银是早期殖民者出海探险最大的动力，但是英国人不如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幸运，他们无论是在加勒比还是在北美都没能找到像样的矿藏。但是，他们却发现，种植烟草和蔗糖照样能够获得丰厚的利润。因此，英国的海外移民大多是为了获得肥沃土地进行耕种，而不是企图挖矿暴富。其结果便是殖民地经济的日益繁荣。而西班牙殖民者既然坐拥金山银山，又何必辛苦劳作，发展工商业。他们错过了世界潮流。

　　尽管大英帝国是依靠铁血建立起来的，不知杀过多少人，弗格森仍然认为它是伟大的。“如果不是英国人的统治扩张到世界各个角落，我们很难相信，自由资本主义的架构会在全球如此多的不同经济体内成功地建立起来。而采取了其他模式的帝国，却给人民带来不可估量的痛苦。如果没有大英帝国统治的影响，很难相信，议会民主制会被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所采纳，并延续到今天。”弗格森的这个判断没错，英联邦的存在，正说明了英国对于前殖民地国家依然有某种向心力。但是，殖民主义毕竟践踏了其他民族的尊严，无论带来多少经济益处，都没办法替代被殖民民族自主命运的诉求。这好比是专制主义，即使再开明，经济再繁荣，但政治高压、等级森严、特权横行，国民也会有压抑感，民心渐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