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只是消费文化了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4-14 01:50 来源: 中国经营报
秋风
最近分别到温州和太湖以南的盛泽短期访问,此间经济之繁荣,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个镇,在短短二三十年间,可以形成一个覆盖全球的产业群,有三四十万人口,这确实称得上奇迹。
当然,说这样的繁荣是奇迹,其实并不准确,这种繁荣也许是一种必然,中国文化或者说儒家文化的必然。若有人绘制一张儒家传统在各地保存程度之分布图,再绘制一张各地经济发达程度分布图,一定会发现,除去若干依靠权力汲取资源的大城市,这两者是完全重叠的。也即,儒家文化保存较好的地方,经济最发达;儒家文化被破坏较为严重的地方,经济一定较为落后。
这一点完全合乎制度经济学的逻辑。归根到底,经济活动只是人的普遍的社会活动的一个面相,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及良好的社会秩序是经济活动高效展开的前提。而儒家在传统社会所发挥的正是这样的作用:儒家增进了人与人的相互信任,通过构造各种自治性社会组织,为基层社会提供了规则执行机制。
因此,明清时代,儒家文化最为发达的江南地区和钱塘江以南地区,经济也是全国最为发达的。比如,盛泽镇、镇泽等镇就是全球丝绸工业和贸易的中心,而闽南等地的贸易网络覆盖整个东南亚。过去三十年来南方经济的发达,是有其历史渊源的,其基础则在当地保存较为完好的儒家文化,也即儒家所塑造的价值和制度。
至关重要的是,在传统社会,儒家与财富之间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儒家为经济增长提供价值和制度基础。反过来,经济增长所创造的财富则推动文化的再生产,南方也成为儒家为主的文化发达之区,而这让经济增长保持长期的价值和制度动力。
然而,在过去的100年,这一良性循环机制似乎打破,更具体地说,经济反哺文化的循环尚未形成。而这一严重欠缺让人对南方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产生深刻的怀疑。
拿盛泽来说,今日之盛泽商业高度发达,然而,我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几乎没有文化的市镇。让我举一个最直观的例子。这个地方新建的民居,简直找不到一点点江南或者中国风格了。而且,越是有钱人的房子,江南风格越少,满眼皆是五颜六色、不伦不类的所谓欧式别墅,人们也似乎以此为荣。相反,沿着太湖南岸行走,经济略微落后一些地方的民居,还保留若干传统韵味。
事情很明显:江南的经济确实在快速增长,但文化也正在迅速流失。或者更准确地说,经济的快速增长、物质的快速增多,所造成的物质环境之快速变换,更为明显地暴露了二十世纪文化被消费、因为得不到养料补充而沙漠化的恶果。
不错,整个二十世纪,中国固有之文化被单纯地消费着——当然,在很多时候,精英群体更是固有文化之积极破坏者,尤其是其中的知识分子。现代化遭遇挫折,本来是精英群体忙于摧毁中国固有文化-社会秩序所致,知识分子却倒果为因,把儒家文化-社会秩序视为现代化的障碍,必欲毁之而后快。儒家为本的中国文化被一代又一代知识分子抹黑、否定、批判、摧毁。这些知识分子以为自己可以给中国带来新文化,他们狂热地搬用外来文化,在多种完全不相干的价值、制度之间大幅度摇摆。结果可想而知:他们毁灭了传统文化,而没有带来任何稳定、有效的新文化。结果,中国走上一条文化沙漠化的绝路。
当然,这种反传统理念是一种人造的意识形态,主要影响于接受较高程度教育的中上层人群中。在广大基层社会,普通民众较少受这种现代意识形态影响,他们依然相当自然地生活在儒家的价值和制度之中。这也正是南方经济在过去三十年繁荣之最为重要的文化与社会前提。
然而,这是一个纯粹的文化消费过程。在传统社会,经济增长的财富会流入文化领域,从而推动文化再生产,其产品会回注于基层社会的财富生产过程。而在今日,由于一系列复杂的社会、政治原因,这一循环链条被切断。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是今日依然被很多人迷恋的法俄式启蒙理念。这种启蒙预设了文化的主奴结构:一边是已掌握了理性工具和真理的知识人,另一边则是生活在传统、习俗之中、因而愚昧的民众。前者居高临下地启蒙后者,改造其习俗,必要时毫不犹豫地摧毁之。这样,在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化生产者与民众之间形成敌对关系。知识人不是通过文化再生产、充实社会的小传统,而是想尽各种办法摧毁小传统,得不到大传统支持的小传统也就处于自生自灭状态。
南方社会当下之社会现状,由此可以得到解释:因为残存的儒家价值和制度之有效支持,这里的经济得以迅速发展。但由于缺乏补充、更新,积累了几千年的儒家文化正在耗尽,支撑经济、社会秩序的价值、制度正在衰败。这个地方的民众以十分粗鄙的方式使用、挥霍自己新获得的财富。财富变成了埋葬文化的利器。可以预言,如果现在没有文化自觉,残存的文化余脉随时可能断裂,其后果则不言而喻。
换言之,就在这繁荣的时刻,中国文明其实处于存亡绝续之关头。需要文化自觉,尤其是需要作为文化精英的知识人转换身份,回归中国传统,接续那在普通民众身份还有所残存的儒家价值和制度,并予以提升、充实,展开文化再生产过程。但是,有几多知识人具有这种文化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