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彩原罪

　　郝成

　　编者按/

　　曾带领青岛福彩长达13年、在彩票系统极具知名度的王增先在近日被判处死刑，缓刑两年执行。这一宣判掀开了盖在福利彩票这个过去十年以平均25%速度猛进、且规模突破2000亿元的行业的隐秘面纱。

　　王案中，王增先不但手握彩票公益金收支两头，在对中福在线等游戏项目的对外承包中，也没有文件规定要公开招标。彩票这一专营现状背后的行业垄断、资金监管空缺，被认为是彩票业界官员频频落马的深层原因。

　　一线调查

　　彩票第一死刑案始末

　　中国福彩再无王增先。

　　不久前，青岛市福利彩票发行中心原主任王增先贪污受贿一案由青岛中院一审公开宣判，被告人王增先因犯贪污罪、受贿罪和单位受贿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500万元。

　　据王增先代理律师山东海师律师事务所律师冯兆伟透露，王增先已放弃上诉，目前案件正处于死刑复核程序中。此前王增先被异地关押在济南市看守所，因此开庭亦由青岛市中院法官赴济南开庭审理。

　　如无意外，这将是彩票业界第一例死刑案件。

　　第一死刑案

　　2010年1月27日，王增先因涉嫌违纪问题被免职，随后，青岛市检察院对王增先展开调查，并于当年2月12日正式批捕。

　　2011年7月，青岛市检察院对王增先提起公诉，指控其在担任青岛福彩中心主任期间，利用职务上的便利，骗取单位公款4744万元非法占有；收受、索取他人财物价值916万元；挪用单位公款152万元；代表所在单位索要车辆、办公家具及钱款等价值590万元。据统计，由于涉嫌贪污数额达4744万元，此案成为青岛市历史上指控贪污数额较大的案件。

　　青岛中院经审理查明，2000年至2009年，被告人王增先利用担任青岛福彩中心主任职务上的便利，为北京美华公司、江平等企业或个人提供帮助或谋取利益，索取或收受北京美华公司总经理王志斌及江平等单位或个人给予的人民币、美元、轿车等财物，共折合人民币768万余元。2006年至2008年，被告人王增先在担任青岛福彩中心主任期间，利用职务上的便利，骗取、侵吞单位公款人民币4864万元(4000万元未遂)。2006年12月至2009年2月，被告人王增先在担任青岛福彩中心主任期间，代表单位青岛福彩中心向北京美华公司、深圳思乐公司索要人民币300万元及面包车、办公用品等价值人民币290余万元的物品，用于单位公务或发放福利。另查明，被告人王增先系被查处归案，赃款赃物全部被追缴。

　　青岛市检察院检察长董以志称，王增先在被调查时，其家属多在海外，且其财产已转移到海外。在接受调查时，王增先起初拒不交代问题，且编造了不少谎言。

　　知情人透露，判决书中出现的美华投资有限公司，曾介入建设福彩大厦，且目前该大厦由王志斌与新加坡公司合资公司经营。

　　判决书中出现的“江平”，则被彩票业界人士猜测为某彩票行业公司董事，疑曾插手青岛“中福在线”游戏运营。

　　在对判决结果的公开报道中，王增先的所涉犯罪行为主要出现在福彩大厦建设和中福在线运营过程中。而后者则在前述检方文件中，以挪用“游戏保证金”和“押金”出现。

　　据了解，青岛中福在线游戏此前由他人承包运营，押金即由此而来，而民政部曾在2008年时发文，开始对外来公司及个人投资承包该游戏的情况进行清理整顿。

　　“王增先后来很少在单位办公，我一年见到他不超过十次。”据2006年进入青岛市福彩中心工作的一位工作人员回忆，中福在线上马后，曾有不少公司和个人前来询问承包事宜。

　　有趣的是，青岛市政府网站中至今有一份2009年3月一位匿名人士举报王增先的举报信，这份名为《再次要求严惩王增先和江萍!》的信中，较为详细地列出王增先在外吃喝、赌博的情况，而对该举报的答复中，则称王增先确与朋友去喝茶，但无违规、违法行为。

　　在法院最终认定事实中指出，2006年12月至2009年2月，王增先在担任被告单位青岛福彩中心主任期间，代表单位青岛福彩中心向北京美华公司、深圳思乐公司索要人民币300万元及面包车、办公用品等价值人民币290余万元的物品，用于单位公务或发放福利。

　　青岛市福彩中心的工作人员私下向记者证实，2007年左右，单位福利确实有所提高，但彼时关于王增先将要被查的消息，也不断从坊间传入。直到2010年1月27日，单位得到消息，王已被“双规”。

　　就在王增先被宣判后不久，广州民政局原局长李治臻涉严重违纪被“双规”，坊间传言称其牵涉彩票资金。而不久前广西福彩中心两位主要领导及民政系统几十人，均因彩票资金落马。

　　一手收支

　　作为福彩中心主任，王增先让青岛彩票销量猛增，同时也担任着青岛福彩养老集团总裁，可以说执掌收支两头。2008年审计结果显示，王增先三年个人收入达千万元。

　　“每年光经我的手签字，就拿出去好几个亿！好几个亿啊！”据青岛媒体人、作家宋文华回忆，有一次他问王增先每年经他手支出的资金有多少时，对方如此作答。

　　印证这一说法的是，在2002年，由青岛市福彩投资组建的青岛福彩养老集团成立，王增先兼任总裁。彼时行业内就有声音强烈反对，对于彩票公益金而言，福彩中心通过发售彩票负责“收”，而福彩养老集团在扶老事业中实现着“支”，让收支两端为一人所执掌有欠妥当。

　　但事实上，由于一直缺乏相关法规，地方彩票机构负责人兼任类似职务并非少数。而在对于彩票公益金的监管方面，虽然早在1998年就由财政部、民政部出台相关规定，但其中并未明确彩票公益金的使用范围，更无违规使用的处罚依据。直到2007年末财政部出台《彩票公益金管理办法》前，国家层面并无相应详细监管规定。今年2月21日新修订的《彩票公益金管理办法》中，彩票公益金才首次被纳入政府性基金预算管理。

　　也因此，早在2003年时，民政部即查出某地将一千多万元彩票公益金挪用建设宾馆的情况。国家审计署2006年5号审计公告显示，国家体育总局曾在2000年至2006年间，总计挪用2787万元彩票公益金投资股票。地方上挤占挪用彩票公益金的报道虽不时见诸报端，但却并没有出现对相关负责人的惩处。

　　而在对彩票公益金使用公示方面，目前多地均只公布总额及大致使用方向数额，具体项目金额则鲜有呈现，这也是公众长期以来指责彩票公益金使用不透明的主要原因。

　　此外，2008年的山东省审计报告显示，青岛福彩中心主任王增先2005年至2007年税前个人收入分别达到275万元、374万元、328万元，三年累计个人税前收入近千万元。

　　另据公开报道，王增先曾在一次省福彩会议中提出，将大奖得主个人所得税留在青岛市缴纳，此后青岛便成为全国鲜见的大奖个税市级缴纳城市，此项“特权”为青岛每年增加税收约4亿元。

　　王还非常注重媒体报道，更主动引导着媒体报道，这也让他被业界看做是为彩票发展积极呼吁的挑头人。

　　2000年，宋文华为《青岛广播电视报》采写“齐鲁风采30选7”（为全国游戏“七乐彩”前身）游戏的报道时，因文中出现“中奖几率为200万分之一”的字样，刊发前被王增先找到领导予以删改；而一次福彩答谢媒体报道的评奖活动中，获奖记者奖金高达万元，彼时宋的月工资尚不足千元。

　　“每年6000亿赌资流向境外”这一被业界和媒体广泛引用的数据，实则出自王增先。2004年，在北京大学中国公益彩票事业研究所一次研讨会上，兼职研究员王增先“保守估算”出“每年有将近6000亿元人民币的资金流向国外及中国港澳地区的赌场和赛马场”。也是在这场研讨会中，王建议中国的博彩业应该“从局部开放逐步走向全开放”。

　　2005年，青岛市慈善总会一届四次理事会上，王增先被增补为副会长。

　　大胆挪用

　　在青岛市民政局某领导看来，王增先的犯罪，只因四个字——向外延伸，做了彩票之外的事情，比如酒店和游艇。而后者则早在七年前便引发了公众对这位福彩“第一主任”的质疑。种种迹象显示，彼时王增先就已引起相关部门高度注意。

　　2005年9月，“福彩号”豪华游艇事件一度让王增先成为媒体和公众关注的焦点。在当年9月16日交接仪式上，王增先在青岛市民政局官员陪同下现身，声称这艘耗资2000万元的游艇从英国购来，购买目的在于更好地宣传福彩，并通过运营来实现盈利，而购买资金则来源于“自筹资金、贷款”。

　　这一消息甫一发出，便引起社会广泛质疑，认为购买资金来源说明不够清晰，人们怀疑这笔巨额资金来源于彩票公益金。而王增先为澄清，向当地媒体记者出示了购买“福彩号”的票据，以示所用资金与公益金无关。当地民政局亦声称资金确为自筹资金和贷款，但拒绝透漏具体金额。

　　但随后，王增先又改口称该游艇实际为某企业购买，福彩因与该企业合作，对游艇进行了冠名而已。人们则继续质疑“某企业”的真实性，并对其前后说法迥异而更生怀疑，媒体报道几乎铺天而来。

　　最终，在交接仪式五天后的9月21日，青岛市“有关部门”授权当地媒体发表声明称，青岛福彩退出合作，取消冠名。

　　这一声明并未平息猜疑，但无论是“有关部门”还是王增先，均再无答复。这一悬疑时至今日，仍未有详细解答，但据接近青岛检方的人士透露：游艇确为青岛福彩挪用彩票发行费2000万元购买，之后又以1600万元售出，且这一款项在当年并未入账。

　　此外，在今年1月份检方的一份文件中显示：2009年6月30日，青岛市福利彩票发行中心将“群英会”彩票游戏保证金2070万元以借款名义转移到该中心主任王增先为法人代表的青岛福彩养老集团。同时，该中心还存在将收取的“中福在线”营业厅押金和宣传费合计560万元，转移到青岛市市南区湛山农工商公司账户设立“小金库”。

　　不过类似挪用在业界似乎并不鲜见，据安徽审计报告显示，2008~2010年中，安徽省的福彩公益金用于帮助弱势群体的比例仅为49％、9％和34％，余下的资金用途五花八门，包括建设福彩中心大楼、军人接待中心、政府办公大楼、补贴拆迁补偿款及城市绿化费用等。

　　王增先也为青岛福彩建设了宏伟的福彩大厦。位于青岛市延安三路135号这栋高层建筑，现在楼体标的名称为“青岛艾丽华酒店及服务公寓”（曾名青岛美华奥斯特酒店，2009年后改名）。目前一层北侧为中福在线游戏大厅，17层则为青岛市福彩办公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