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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认同:经济学中的罗塞塔石碑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5-28 08:10 来源: 21世纪经济报道

身份认同:经济学中的罗塞塔石碑

身份认同:经济学中的罗塞塔石碑

  梁捷

  一个人每天要扮演多种角色,在家里是父亲,在公司是雇员,在路上是行人,在商场里是顾客,等等。心智健康的人,对自己每个时段所扮演的角色、应表现出的行为规范、外界的评价标准等等都很清楚,不会发生错乱。

  但是不同的社会身份认同(social identity),对人的影响力很不相同。比如人们在公共汽车上对于同车人的信任水平,一定显著低于他在公司里对于同事的信任水平。因为同车的时间太短,一般不过半小时一小时,也几乎没有可能再次相遇。而同事关系要保持很久,联系的机会也要多得多。

  学者们很早就知道社会身份对人类行为决策的重大影响力,许多重要的社会科学概念如“想象的共同体”、“东方主义”等都与之相关。可是经济学家对这个问题迟迟不敢下手。直至最近十多年,诺贝尔奖得主阿克洛夫(George Akerlof)终于闯入这个领域,连续发表多篇重要论文,并于去年与克拉顿(Rachel Kranton)合作出版了一本专著,名为《身份经济学》(Identity Economics)。

  奋斗几十年,就为了获取周围人的一个认同?

  阿克洛夫将社会身份认同理论比作“罗塞塔石碑”,即许多理论都与之有关,只是用不同的语言和分析框架在叙述。只要我们对比、综合这些相关理论,就能对“身份认同”问题有更深入的理解。

  在传统中,经济学是研究最大化个人效用的理论。阿克洛夫指出,随着理论研究的深入,经济学家已经普遍承认“社会身份认同”会很直接地影响个人效用。以抽烟为例。大量研究表明,抽烟行为在人群中的分布是不均衡的,有些行业很少有人抽烟,有些行业则大多都抽烟。因为在一个普遍抽烟的群体中(比如一些工厂车间),抽烟这种外显的行为演变成一种社会规范。凡是认同这个社会身份的人,就应该遵循规范即抽烟。坚持不抽烟的人则会感受到有形无形的“群体压力”(peer effect),甚至被群体所排斥。

  相信很多人都曾有类似的体验。这种群体压力说不清道不明,看似毫无踪迹可循,但内心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甚至陪伴多年,成为内心深处的一处阴影。这种群体压力在不同地方有不同表现。比如在男性占优的行业,女性就会感受到压力,从而不得不自己“去性别化”地变成女强人;在学校等级森严的环境下,一部分占优势的人会强化这种身份认同,尽可能和同样名校出身的人交往。而另一部分不占优势的人则会尽力淡化这种背景,用其他认同来取代这种认同。很多人会感慨,在某些地域、某些领域奋斗几十年,仅仅就是为了获取周围人的一个认同。

  在一些多语言、多民族、允许移民或者后殖民的国家和地区,社会身份认同一直是整个社会中最重要的问题之一。举例来说,一些实验经济学家致力于研究陌生人之间的合作与信任问题。他们在以色列做实验,发觉当地的受试者对东方犹太人,要比对阿什肯纳兹犹太人(Ashkenazi,即来自欧洲的犹太人)要更仁慈。同样都是犹太人,拥有同样的宗教背景,半个世纪前遭受如此巨大的困难,可以色列当地人还是会自觉不自觉地偏爱东方犹太人。用比较科学的术语,就是他们对地域的认同,超过了对宗教和民族的认同。

  又比如,许多经济学家正在印度开展研究。印度多年来一直存在印度教徒与穆斯林之间的纷争。1947年的印巴分治和1971年的孟加拉国独立,就是这种宗教斗争的最好注脚。一直到2002年,印度的古吉拉特邦还发生了骚乱,上千穆斯林在骚乱中死亡,震惊世界。宗教所导致的社会身份认同,无疑是印度最重要的身份认同之一。

  可是,它到底有多重要?印度分成不同的区域,说着不同的语言,写着不同的文字,拥有不同的社会分层。有经济学家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们仍然去研究陌生人之间的合作与信任,找一群旁遮普地区的、说着旁遮普语的旁遮普印度教徒,测验他们更为信任一个旁遮普地区的穆斯林,还是更为信任一个孟加拉地区的印度教徒?

  初步研究结果表明,在很多情况下,宗教差异所导致的对信任的影响,不见得比地域差异的影响更大。我们在研究宗教冲突的时候,不要忽视其中隐藏的其他因素如经济收入、从事行业之类的影响。身份认同有时候并不是导致两个群体发生冲突的原因,而只是结果,是他们为了冲突而相互赋予的身份标签而已。

  建立起某种社会身份认同,人才会感到安心

  为了确认这个效应,心理学家、社会学家及经济学家又做了很多更深入的工作。二十年前去世的社会心理学家泰费尔(Henri Tajfel)在这方面做出了开创性的工作。他关心的问题也是陌生人之间的信任与合作。但是在开始实验前,先让所有人观看两组抽象画,并要求被试者表明自己更喜欢其中哪一组画。

  这两组抽象画分别由著名抽象画大师克里(Paul Klee)与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创作。这两位大师处于同一时代,相互之间不仅熟识,还有非常密切的交往,所谓“蓝色四人”。这两位大师的画风比较接近。也许一位专业的艺术评论家会认为,康定斯基为了阐释自己的抽象表现主义理论,而使用稍显僵硬的色彩与线条。而克里看似稚嫩的色彩与线条更为自由,让观众仿佛回到童年梦幻中的奇异世界。但一般非专业的受试者可说不出那么多,他们表明自己的审美偏好后,泰费尔就根据这种偏好将受试者分为两组,开始进行信任与合作的实验。

  显然这种纯粹依据审美偏好进行的分组,与信任、合作等社会心理之间没有任何的逻辑联系。理性地看,我们不能说一个人信任喜欢康定斯基作品的人,更甚于信任喜欢克里作品的人。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了,在实验中,当受试者知道周围人与自己一样,喜欢康定斯基更甚于克里的时候(虽然他们也对康定斯基或克里毫无概念),他们的信任与合作水平显著地提高了。他们确实仅仅因为其他人和自己有相近的对抽象画的审美口味,就更多地相信这些人,这是一种符合理性的行为。

  泰费尔据此证明,人之所以有社会身份认同,并不只是对一种社会现状的确认,而是人天然地需要有这种认同,只有建立了某种形式的社会身份认同,人们才会感到放松与安心。在实验中,在面对完全陌生人的情形下,即使是与判断、决策毫无联系的对抽象画的审美,就像稻草对于海水中挣扎的人们一样,也立刻成为了人们建立认同的事实依据。

  用学术的方法把身体感受表现出来

  这些研究发现,对于许多学科的学者而言,喜忧参半,感慨万千。喜的是,我们顺着这个思路可以更多地研究影响人们行为的深层模式。忧的是,过去许多基于身份认同的重要社会科学概念的根基受到了动摇。我们坚信不疑的一些概念,在现在这个时代,都有重新检视的必要。

  社会身份认同,或者它的反面即歧视,对每个人都有影响。一些认知科学家的研究甚至表明,遭受歧视时,大脑所反映的对痛苦的感知,与身体上挨打的反映几乎是一样的。在日常生活中,歧视就是一种直接的暴力。但是与身体遭受暴力相比,歧视没有留下任何直接的、外显的证据,让我们无法证明,从而加深了痛苦。

  而阿克洛夫这些学者的研究,就是试图用学术的方法把这种身体感受表现出来,加以分析,最终使我们明白,其中有不少社会身份认同竟然只是幻觉。与此同时,这些对于社会身份认同的研究,对于经济学、社会学等学科本身的方法论也有重大意义。当我们研究的对象并不准确甚至并不存在时,研究本身也就失去价值了。很多年,罗塞塔石碑很偶然地把多种语言汇聚于一处;很多年后,罗塞塔石碑又变成了我们理解多种语言的钥匙。社会身份认同理论,恐怕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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