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地产界“潜规则”引发危机

　　晚报记者 劳佳迪 报道 制图 邬思蓓

　　从“证人席”挪到被告席，刘銮雄的官司发生戏剧性变化，只经历了一月余。他的办公桌上甚至还摊放着几篇关于新鸿基郭氏兄弟3月底被廉政署带走后的追踪报道。

　　澳门特区检察院近日证实，对刘銮雄涉嫌向澳门前运输工务司司长欧文龙行贿的指控成立，其2000万港元的涉案金额可能超过郭氏兄弟。

　　市值的剧烈蒸发让华人置业不得不在上周末发布紧急公告，但它所谓“强烈否认指控”的说法却无法轻易重塑市场对这位多年间流连八卦杂志风月版的掌门人的信心。

　　极视智库香港问题专家文刚锐接受记者采访时评价称，近期两桩巨富丑闻不仅暴露出过去香港地产发展老模式中的“潜规则”，更引发了业界对家族企业管理和存续能力的思考。

　　【案件回放】

　　旗舰楼盘被抹黑

　　让刘銮雄头疼的是他于2011年挥出200亿港元手笔高调打造的，在澳门豪宅领域的旗舰楼盘。

　　这一年，他的用心似乎特别精致，给名为“御海﹒南湾”的楼盘起了一个非凡的意大利名字——LaScala。刻意与顶尖艺术家争鸣之地的斯卡拉大剧院同名，显示了当时他想将这个项目做成完美典范的雄心。

　　从后来东窗事发的贿赂案看，艺术品位的修饰背后，精明的刘銮雄首先还是一个商人。因为在买地之前，他已笃信这将是一宗大发其财的生意：因为御海﹒南湾的位置实在得天独厚，26座大厦不仅坐落于路氹金光大道地段，更是毗连国际机场、城际轻轨，面向南岸、背靠大潭山。

　　这样一块幅员7.8万平方米的风水宝地，究竟怎样“鹿死”刘銮雄之手，近日却变得格外悬疑。查询资料可知，2005年这5块批地是由欧文龙以邀请标方式寻觅买家，公开招标准备时间仅10日。

　　这位要害部门的前任官员一年之后便以 “澳门开埠最大贪官”、“世纪巨贪”的面目示于世人。当时的刘銮雄不知是否想到，八年前的这宗隐秘交易还会随着欧文龙贪案的持续发酵被挖地三尺。

　　2012年4月16日，已身陷囹圄4年的欧文龙又以9项罪名被起诉。执着的澳门政府这次将目光锁定在了2005年刘銮雄的那次买地之举。根据澳门政府的指控，刘銮雄是拿出2000万港元与欧文龙达成了一笔权钱交易。正是在欧文龙的干预下，手持标书的刘銮雄最终如意捧得土地归。

　　【细节曝光】

　　地产界“潜规则”引发争议

　　看到新鸿基、华人置业先后陷入贿赂丑闻，文刚锐感到既吃惊又在情理之中。 “如果从之前公布的全球廉洁指数看，香港排在全球第12位，很难想象会戏剧性地密集出现两宗涉及华资巨富和特区高管的贿赂案件。 ”

　　“但香港地少人多，地产行业一直主导着香港经济，因为涉及巨大利益，过去还是有些‘潜规则’，例如使用一些不友善的收地和收楼动作，利用‘好处’来加快某些审批动作和文件等等。”文刚锐对记者分析道。他已在香港金融界工作了三十多年。

　　熟悉欧文龙的人都知道他一本自称为“友好手册”的记事簿。 11本记事簿中，详细记录了2000-2006年期间的各种私人事项、会面记录。此次被澳门方面起诉的还有刘銮雄的神秘拍档罗杰承。

　　在“友好手册”上，两人的名字集中出现在2005—2006年，共计11次之多。在欧文龙案发时间前后，三人会晤次数至少也有11次。 “手册”甚至还详细保留了当年三人共同用餐的账单和收据，精确到时间地点人物和金额。

　　“香港地产正因为是百家争鸣的局面，所以上层结构传出的‘参考消息’会是胜负关键，于是有了这些涉及交情以外的利益交换。 ”文刚锐对记者解释道，“目前除了新鸿基、长江实业、华人置业这些家族企业，从殖民地时期的大地产商如置地，东南亚的‘过江龙’信和地产、嘉理建设，到内地资本的华润置地和中国海外等都很活跃。 ”

　　尽管华人置业在上周末的公告中强烈否认了指控的真实性，凿凿证据还是让许多人对这位卖风扇起家的商界传奇持有悲观念头。因为在“友好手册”中，还有诸如 “大刘/COTAI土地”“仲量联行2000√”等文字被记录在案。

　　据 “破译”，COTAI即指路氹城区，仲量联行则代表MoonOcean竞投澳门机场地块的公司。根据欧文龙案已有的经验，澳门廉署判断“√”是表示收到贿赂后的标记符号。

　　澳门廉署甚至划定了2000万港元的行贿路线图：它是以顾问费、借款等名义，通过罗杰承名下澳门东基公司、华人置业附属GROUPLUCK公司、“牵线人”何明辉旗下新明辉建筑工程公司辗转到欧文龙名下一间空壳公司。

　　【业内反思】

　　“老香港”经济模式或转变

　　触动市场敏感神经的是，刘銮雄和郭氏兄弟都可谓“老香港权势模式”的杰出代言人。短短一月内，两大香港地产财阀先后陷入与政界要人涉嫌非法利益输送的案件之中，让冰山下隐藏的权势模式浮出水面。

　　有香港评论称，这是传统以地产为支柱的“老香港模式”遭遇的挑战。事实上，与台湾大亨扎堆制造业、澳门巨商起家博彩业都不同，香港95%以上的富豪来自“地产乐园”。李嘉诚、李兆基、郑裕彤、霍英东、罗康瑞、陈廷骅、刘銮雄、郭氏三兄弟……依靠地产为自己造富的名单上，这串名字还可以列得更长。

　　香港地产业的黄金盛世在放大这些富商财富倍数的同时，也让他们成为商业寡头。凭借着与政界过从甚密的关系，他们独揽各种资源和机会，新生商业力量几乎难以夹缝求存，香港反映收入分配情况的基尼系数也高居世界第一。

　　可能打击“老香港模式”的，还有日后预计可能变成普选制的选举模式，城市贫民的话语权崛起显然不会再为土地的高价辩护。“香港在上世纪60年代经济起飞时，分配不均衡其实是推动力。 ”尽管并不同意两起反贪案是因为政府单纯想要打击香港房价，但文刚锐也认为，未来推行普选后福利主义的抬头是可以预期的。

　　“香港新特首梁振英过去是地产专业出身，打出的‘地产降温拳’应该可以准确打在地产商穴位上，未来五年香港经济由地产主导的情况将有所改变。 ”文刚锐对记者表示，从梁振英新改组的政府架构看，他会以金融服务、航空物流、法律财务、医疗教育等作为香港经济的新发展模式。

　　文刚锐还强调，除了老香港模式的反思外，最近爆出的贿赂丑闻也将传统家族企业的危机摆上案桌。 “郭氏兄弟自内斗到官司缠身，要高龄83岁的老母重出江湖，而万一刘銮雄被定罪，华置的舵手可能只会由他80后的儿子担当。 ”

　　记者手记

　　少壮派的迷惘

　　令人唏嘘的是，在刘銮雄办公桌正对一堵墙的中央，镶嵌着他最钟情的一幅群象图。虽然近年连掷万金将印象派、后印象派的名画扩入囊中，这幅叛逆的画作却来自美国涂鸦派天才。画的正上方，漫不经心地写着画的全名——Everythingmust go（一无所有）。

　　这幅涂鸦高悬壁上，似乎透露出这位刚过甲子的地产巨商内心的一丝迷惘。他近年来辗转于各种大小女明星之间的风月逸事甚至比地产成就更夺人眼球。

　　作为潮汕商帮的代言人，他的身边其实环绕着两个例子。一是蝉联华人首富十八年之久的李嘉诚，另一个是黯然落马的黄光裕。前者已到耄耋之年，而后者现年只有43岁。 61岁的刘銮雄正是“承上启下”。

　　十几岁外出闯荡，由小商小贩变身亿万身家的商贾大户，堪称潮商的经典标签之一。李嘉诚即是标准版。但少壮派们是不同个性。黄光裕虽然17岁下海创业做小本买卖，却时值整个社会正经受着改革开放浪潮的思想冲击。他身上显然没有打上李嘉诚等前辈尊崇的儒道印记。

　　而刘銮雄早年就读于加拿大大学，毕业回港后首先加入家族的吊扇制造业务。过人的天赋和敢“捅破天”的强悍风格叠加，使他像前辈们一样对商业充满拜物教式的执着。与前辈不同的是，刘銮雄更热衷于纯粹的资本游戏，令他因此获得了 “股市狙击手”的称号。

　　潮商的特点被总结为：生命力顽强、好勇斗狠、有商业传统和不受教化所约束。长袖善舞的特征让他们对地产业青眼有加。随着香港廉署的频频发威，也许潮商富豪们将迎来一波“裸泳”。

　　不过，相比身陷囹圄的黄光裕，“大刘”至少有一点值得“庆幸”：即使澳门特区法庭最终裁定他有罪，因为港澳两地间没有引渡协议，无论审判结果如何，他也不至于一尝牢狱之苦，在只有风扇的炎夏对着自己当年老本行的产品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