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失去的最好一代

　　殷赅

　　这个财政赤字占GDP 8.5%的国家，正在失去它曾经拥有的外语和计算机技能最好的一代

　　23人总身价6.53亿欧元的西班牙队征战欧洲杯之时，他们的很多同胞却在承受失业的煎熬。

　　彭博社的一篇报道称，4年前，36岁的温迪·阿特金森·纳瓦罗还有份工作，有丈夫，有个家。现在，她离婚了，失业了，搬到了马德里郊区跟母亲住。她只是西班牙经济衰退的受害者之一。这个国家的失业率已经达到24%（27个欧盟成员国平均水平的两倍以上），年轻人遭受冲击尤甚。

　　阿特金森说：“我的自尊已经被摧毁。我的外甥15岁了，我觉得现在我跟他之间的唯一区别是我有孩子。”

　　15~24岁年轻人一半无业

　　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以来，西班牙经济目前正经历二次探底，超过400万人失业。其中，15~24岁的年轻人有一半无业，25~34岁的人口中有37%跟父母同住。很多失业的年轻人没能成家立业，而是整日玩电脑游戏、看电视。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社会学家凯瑟琳·纽曼说，失业、缺乏工作技能，将使这些年轻人永远落伍。

　　就外语和计算机技能而言，目前40岁以下的人群是西班牙受教育最好的一代。但这个国家正在失去它曾经拥有的最棒的一代人。

　　纽曼研究过西班牙的劳动力和家庭问题。她说，西班牙的失业年轻人“这辈子算是毁了。在职业上他们没法复原了。他们的结婚率也低于有工作的同龄人。”

　　纽曼表示，失业加上家庭储蓄的崩溃，已经撕裂了西班牙的社会结构。

　　祸根：临时雇用体制

　　32岁的佩佩·德乌里亚特是马德里的一个失业者，曾经当过公关人员。现在，他成日除了在网上求职外，就是做饭、打高尔夫、看电视。他都已经能背得出下午的电视节目表，自嘲为“电视观众俱乐部主席”。他说，如果在每月1000欧元的失业保险领取期结束前还没找到工作，他就得搬去父母家住。

　　像多数西班牙年轻人一样，德乌里亚特从来没有过一份固定工作，他之前一直在打短工，每份工作的时间短至两天，长至10个月。

　　“我的人生从25岁那年就开始停滞了，我没能力组建家庭，买不起房子，一事无成。”德乌里亚特说。

　　西班牙的临时雇用体制是造成其目前惊人失业率的根源之一。这种体制是上世纪80年代，在西班牙政府的允许之下确立的，以便雇主可少签无限期、全日制雇佣合同——当时，这样的合同要求雇主在解聘雇员时，须就后者为雇主工作过的每一年支付相当于45天工资的解约金，而对临时性员工则只需支付相当于8天工资的解约金。因此，西班牙的企业喜欢同员工签短期合同。据马德里卡洛斯三世大学的经济学家胡安?多拉多统计，在金融危机爆发前的2007年，临时性员工占了西班牙劳动人口的33%。

　　西班牙的新生代雇员所签的，大多是短期合同。2007年，在西班牙的临时性岗位上，年轻人占了63%。与此形成对照的是，经合组织的30个成员中，临时性岗位上的年轻人比例仅为36%。

　　经济萧条时期，临时性员工自然成为最佳解雇对象。“它们（企业）近年来所签的新合同都是临时雇用合同，这样它们就能随时解雇你。”西班牙皇家商学院副院长、劳动力市场问题专家加勒·阿莱德说，“现在西班牙公司（在解雇员工方面）唯一还能自由处置的就是那些短期合同了。所以年轻人首先失业。”

　　事实上，今年2月西班牙通过的劳动法改革方案已经将无限期合同的解约成本降低到了工作过的每一年支付33天工资，另外对不同时间长度的临时性合同都提高了解约成本，但为时已晚。

　　“觉得自己没用是很让人沮丧的事”

　　今年3月失业之前，28岁的巴勃罗·维加·冈萨雷斯给著名的游戏软件商电子艺术公司（Electronic Arts）打零工，当游戏测试员。失业后，他去了德国杜塞尔多夫，去过一家电脑游戏公司和一家超市面试，都被拒绝。他说：“觉得自己没用是一件很让人沮丧的事。每次有人说：‘巴勃罗，这就是生活’，这并没让我好受些。看到周围的人都失业了，我也没有好受些。”

　　维加在大学学的是劳动法和人力资源，却从没得到过一份无限期合同，他很羡慕他的同学们。

　　“他们是我的朋友，我祝愿他们过得好。但我总是困惑：为什么他们有工作，我却没有？”维加跟两个兄弟和母亲住在一起。他母亲是一位寡居的药剂师，她为3个儿子做饭。维加每当手头有点钱时，就交给母亲维持家用。他说，他的朋友也大多失业，住在父母家里，“这很让人灰心。”

　　地产泡沫祸福

　　西班牙上次遭遇经济萧条还是在1993年，此后是一段长达10年、资产价格一路膨胀的美好时期，这个国家的经济总量在此期间翻了一番，让民众以为繁荣会持久不衰。

　　在马德里郊区，成排的新房让人想起往昔的繁荣，现在却代表着泡沫的破裂。事实上，建筑业的崩溃也加剧了年轻人的失业状况。西班牙IE商学院的经济学家费尔南多。费尔南德斯说，当初，火热的房市曾经让很多年轻人放弃了上大学，为了2500欧元的月薪去当一名建筑工人。如今，他们均已娶妻生子，却没了工作，“他们想要一份跟原来的工资差不多的工作来养家，但那不可能。教育程度低的人再也拿不到这个数了。”

　　纽曼说，一个人如果失业数年，西班牙的雇主们就会看低他（她），“他们的工作技能会过时，不符合工作要求。（哪怕找到工作，）20年内他们的收入都将受到（曾经失业的）影响。”

　　今年5月12~13日，在“占领太阳门广场”运动一周年之际，7万多名西班牙人涌上街头，抗议失业率高企，抗议政府削减教育、医疗等社会福利项目，其诉求与一年前这个马德里市中心广场上的运动如出一辙。

　　而欧元集团10日宣布将向西班牙银行业的资本重组提供不超过1000亿欧元资金的消息，更加激起西班牙失业者的怒气。德乌里亚特说：“以前，这些银行家和政客让我们以为经济很稳定，事实上西班牙经济就靠房地产业和建筑业。我们一度以为自己很富裕，很强大。”

　　1840亿欧元坏账

　　欧盟委员会上月底表示，随着西班牙政府削减开支、银行业收紧信贷，该国经济今年将继续收缩，失业率还将上升。

　　1998~2007年，西班牙的年均经济增速为3.8%，足以傲视其他发达国家，现在却是欧洲在此次全球经济萧条中最大的输家之一。2008年第三季度，这个欧元区第四大经济体出现了15年来的首次经济增速同比下降，此后再无起色，其2008~2010年的经济增速分别为0.86%、-3.72%和-0.14%。

　　西班牙去年财政赤字占GDP之比为8.5%，远高于欧盟规定的3%。西班牙政府设定的目标是今年降至5.3%，明年3%。但首相拉霍伊最近已经表示，今年的目标难以实现，最少也要5.8%。

　　同时，西班牙银行业充斥坏账。该国央行表示，西班牙银行业共有约1840亿欧元的问题贷款和不良资产。

　　离开西班牙

　　阿特金森是2010年被西班牙电视六台解雇的，之前她是台里的行政助理。失业后，她重返学校，准备以后当一名托儿所老师。后来，她离了婚。今年4月，她的失业救济金领取期结束后，她带着两个孩子搬去跟母亲、兄弟及其女友同住。

　　阿特金森2年来一直没能找到一份哪怕是临时的工作，她现在准备卖掉自己的旅行轿车。她母亲给了她一张信用卡，教她怎样持家。

　　阿特金森说：“我儿子有时候会说：‘你没权力，你母亲才是管事的。’这话让我难受。”她的兄弟准备和芬兰女友一起，去赫尔辛基开一家西班牙酒行。阿特金森担心，她的孩子们总有一天也会为了更好的生存机会而离开西班牙。

　　“我不想孩子们离开。”她说，“但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