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估美国

　　“能源独立”（下）

　　李东超

　　主持人

　　徐以升 第一财经研究院副院长

　　

　　嘉 宾

　　白荣春 国家发改委能源局原巡视员

　　石定寰 国务院参事、科技部原秘书长

　　范 必 国务院研究室综合司副司长

　　杨 雷 国家能源局石油天然气处处长

　　曾兴球 中化集团原总地质师

　　张 抗 中石化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原总工程师

　　陈卫东 中海油能源研究院首席能源研究员

　　陆如泉 中国石油天然气勘探开发公司战略发展部经理

　　查道炯 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

　　韩晓平 中国能源网首席信息官

　　朱九成 尤尼伟国际能源服务有限公司亚太区执行总裁

　　庞广廉 中国石油和化学工业联合会国际合作部主任

　　美国“能源独立”能否实现？其对美国自身和全球能源、地缘政治格局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第一财经研究院6月3日召开了“美国‘能源独立’前景及影响评估”研讨会。大多数嘉宾认为，美国长期能源自给率将上升。美国页岩气的成功缘于美国高效的市场机制。低价能源已让美国制造业享受到了成本优势，为美国实体经济复苏注入了动力。

　　石定寰：天然气和可再生能源开发应统筹

　　●对于美国来说，目前天然气大发展给了其可再生能源开发一个缓冲期。

　　作为能源大国，美国的能源自给率目前正在逐步提高，部分能源甚至还能实现出口，这对美国和全球发展都会带来重大影响。

　　这实际上是一种制度创新的结果。多年来，美国在科技创新、清洁能源开发上的工作始终没有停止。而这个创新，除了政府支持外，企业和社会的贡献非常大，页岩气开发的压裂技术取得突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美国“能源独立”对中国的启示，首先是要注重科技创新的推动力。没有技术突破，美国很难实现页岩气革命，但这也是一个系统性工程，美国国务院能源资源局局长帕斯卡尔曾表示一定要把页岩气的开发和其他可再生能源开发统筹起来。我们的效率还有待提高，还应坚持开发可再生能源。

　　对于美国来说，目前天然气大发展给了其可再生能源开发一个缓冲期。可再生能源开发成本比较高，但美国现在用这种比较清洁的、低价的能源来解决向清洁能源过渡的问题，可以拿出更多的钱支持再生能源开发。可能未来5～10年，美国会产生大量更加便宜、高效的可再生能源。美国在可再生能源方面的技术创新能力不容忽视，未来5～10年，如果我们没有跟上，则可能在下一轮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

　　对于中国来说，在页岩气方面必须做好勘探工作，切实掌握中国的地下资源情况，充分了解与美国页岩气的共性和不同之处。对于一些已探明地质储量的地区做好勘探开发的示范工作，更好地掌握技术，包括解决对地下水和生态可能产生的影响。政府和企业都要加大投入，要积极鼓励民营企业参与，加强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之间的沟通与合作。

　　此外，中国还应坚定不移地把新能源、可再生能源和节能工作做好。经过这些年的努力，中国在可再生能源方面已具有了不错的产业基础，已经可以生产出质量可靠、成本较低的产品。但由于垄断等问题，我们一些本来可以发挥的作用还没有得到发挥。我们应吸取教训，在整体能源政策上做一些调整。否则，我们面临的挑战会越来越大。

　　曾兴球：真正落实“利用国内外两种资源”

　　●中国在外交上一定要经济投入和政治投入同步，争取相关资源国对我国更加理解，更加信任，这样才能结成更可靠的合作关系。

　　美国不可能实现百分之百的能源自给。因为从资源禀赋上说，美国自身无法保证每年8亿多吨的石油消费需求。在消费端，美国的节能潜力虽比中国大，但尚不能确定未来消费量的下降能否保持现有的速度。但从保障能源安全的角度来看，美国“能源独立”战略对中国很有启发。

　　首先，我们应统筹规划，加大国内资源的开发力度。不论是探明率、采收率还是利用率，中国都要落后美国很多。美国非常注重本国资源的开发，美国能源白皮书曾强调，作为能源消耗大国，美国不开发本国能源，能源安全难以保障。

　　在非常规油气方面，要做好顶层设计。美国页岩气的发展确实得益于整个社会的推动，包括社会意识、管理理念和政策引导等，最重要的是市场机制推动。虽然技术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机制体制问题。政府要建立一个能够有效调动各方面积极性的机制体制。

　　第二，要调整外交战略。美国之所以可以提“能源独立”，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周边国家抓得好。中国一定要注意和周边国家加强能源合作。中国目前对中东的石油依赖过高，已经高达56%～58%，如果降低到40%就很不错了，减少的16个百分点靠谁来弥补？就是周边国家。

　　中国在外交上一定要经济投入和政治投入同步。现在是经济投入超前，政治投入滞后，要加强外交、文化等政治投入，增强相关国家对中国的认可度，争取相关资源国对我国更加理解、更加信任，这样才能结成更可靠的合作关系，特别要处理好与俄罗斯、中亚、东南亚等周边国家的关系。

　　第三，要整体考虑，全面部署海外作业。目前，中国进军海外缺乏整体规划。各大石油公司基本上各行其是。

　　主攻目标在哪里？到底应该投多少资金？拿多少项目？产多少油气？如何保障安全供应？投资能在多大程度上解决问题？如何加强和完善贸易体系？如何理顺定价机制？面对这些问题，政府对能源消费总量和“走出去”应有一个系统规划，真正落实“利用国内外两种资源”的方针。

　　第四，鼓励技术创新。只有新技术创新了，企业才能实现转型升级，能源结构才有可能进行大的调整，能源效率才可能有大的提高。否则，节能减排就是一句空话。

　　目前我们技术上整体水平不高，不少方面还落后于国际大石油公司。我国企业近几年来科技研发投入也不少，但效果不理想。许多科研投入都用在行政经费上了，而不是真正用在科研上，这点必须改变。要改变理念，把钱真正用在刀刃上。同时，要切实注重培养人才，要健全机制，建设良好的创新环境，让创新型人才在实践中涌现出来，从根本上改变技术落后的状况。

　　张抗：美“能源独立”前景谨慎乐观

　　●我们要重视美国页岩油的发展。美国把曾经用于致密常规气开发的技术，转到页岩油气上来，立刻出现了一片新天地。

　　我对美国“能源独立”前景的评价是谨慎乐观。所谓“能源独立”就是基本自给，特别是有很大程度的自主性。实现绝对自给，既无必要也无可能。虽然美国近中期还不能实现石油自给，但大幅度减少进口是可以确定的。

　　谨慎在哪？由于国际国内形势变化，我们还不能确定美国实现“能源独立”的快慢。

　　我们的重点应放在美国是否能剪断中东石油的“脐带”。战后资本主义世界快速恢复和发展建立在中东廉价石油上，没有中东廉价的石油，资本主义不可能很快提升到现在这样高的文明阶段，这是客观的物质基础。

　　从供应量来说，目前美国仅从非洲（主要是西非）的石油进口量就已经超过了中东。所以美国将来可以剪断充满不确定性的中东石油“脐带”，美国“成熟”了，可以“独立”了。这对世界能源和政治格局将产生重大影响。

　　首先，受益于低油价，美国经济势力的恢复要明显超过欧洲，将率先走出经济衰退。美国现在石油产量的增速能达到5.6%，全球增速才2%。这对美国再工业化，对解决就业问题，将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美国化工产业以极廉价的天然气作为原料，将具有和中东化工产品一样的成本优势，这将对包括中国、韩国、日本和新加坡在内的世界化工产业造成巨大冲击。

　　其次，怎么看美国对中东石油依赖程度下降所引发的地缘政治变化。有人简单地说美国在中东是为了石油而战，对此我一直持保留意见。按此逻辑，现在美国可以剪断中东石油的“脐带”了，为什么还要在中东陈兵布阵？一方面，美国仍然重视中东的战略利益；另一方面，美国对中东的考量和对策也发生某种改变，石油利益正是这一变化的原因之一。

　　最后，我们要重视美国页岩油的发展。美国把曾经用于致密常规气开发的技术，转到页岩油气上来，立刻出现了一片新天地。页岩油和页岩气其实是伴生共生的，美国之所以先开发页岩气，是因为气比油相对好采，现在当美国气价走低时，页岩油的产量就开始上升，甚至会改变美国石油的进口形势。

　　庞广廉：

　　发展常规油气

　　●美国页岩气发展正在给美国实体经济带来影响。

　　美国页岩气的发展、能源独立战略的推进，正在给美国实体经济带来影响。我们粗略统计了一下，到2017年之前，美国新上的乙烯项目将达到1100万吨，成本很低，至少比普通的低1/3。我们要坚定不移地发展常规油气，包括近海和深海油气资源，中海油深海的打井钻探技术已经有了很好的突破。

　　韩晓平：美“能源独立”四大技术支撑

　　●美国为维护产油国安全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如果把这些成本算进去，美国的油价很高。

　　

　　所谓的美国“能源独立”，包含两个层面：一是安全层面的独立；一是技术层面的独立，即指实现信息化以后每一个使用能源的主体都可以实现独立。

　　美国“能源独立”有四大技术支撑：第一是分布式能源，即每一个用户可以实现的独立；第二是智能电网，智能电网将分布式能源微电网连在一起，为分布式能源的接入提供保障；第三是非常规天然气革命，页岩气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例如还有深盆气等；第四是新能源汽车，美国人现在倡导天然气汽车，美国如能实现LNG作为卡车的燃料，将切实解决对于柴油的依赖，二氧化碳排放也将大幅度下降。

　　美国“能源独立”的确会削弱这些产油国对自己的影响。目前美国为维护产油国的安全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如果把这些成本算进去，美国的油价很高。中国实际上享受了美国为我们担负的安全屏障。美国人如果真从中东撤出了，问题会很复杂。

　　但“能源独立”也给美国带来了维持贸易平衡的问题。在降低了从别国的进口之后，美元如何继续作全球性的货币？美国惯于利用能源来削弱竞争对手，如果全球都要走向天然气时代而不再依赖石油了，美国何以继续印钞票？

　　美国竞争力核心，其实是正在复兴的制造业和金融机制的创新能力。现在美国能重返亚太，本质上是因为美国“能源独立”导致本国制造业增强。美国不是为了石油而重返亚洲，而是为了保住市场。

　　朱九成：运气好的不光是美国

　　●中国公司要重视战略研究，重视长期规划，重视基础技术开发。

　　回顾现代石油工业100多年历史，美国页岩气和致密油大发展其实是典型的由于技术进步催发的品位较低的油气资源开发。并不是说独有美国运气这么好，拥有如此多的页岩气和致密油资源，只能说是美国在技术上创新能力强，对资源的认识也抢先一步。

　　类似的技术突破，在石油工业历史上不是第一次，例如过去的三维地震、深海技术等。当未来某个时候油页岩或天然气水合物开发技术有所突破，很可能也会激发今天这样的讨论，也会对全球能源格局造成影响。

　　既然这些资源并不是美国独有的，甚至其他地方的资源可能比美国还好，我们就可以先去寻找这种机会，同时学习有关的技术和经验，不能等到美国或加拿大学习了5年技术后再去寻找机会，那就晚了。中国公司这方面会有非常多的机遇，我的建议是要重视战略上的研究，重视长期规划，重视基础技术开发。

　　摄影记者/高育文 王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