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鬼蛇神》:书写一生中遇到的神迹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7-02 08:29 来源: 21世纪经济报道
特约记者 河西
写小说的汉人马原强势回归。
在广东台山见到马原,一度病重的他如今精神奕奕,红光满面,肺部的疾病神迹般地成了过眼云烟:“我现在的身体比生病前还棒!”他自豪地说。
另一件令他自豪的事当然是小说。20年未写小说、宣称“小说已死”,一朝复出,江湖上又是一片“腥风血雨”。最新长篇《牛鬼蛇神》出版之后,虽然褒贬不一,却不得不说是今年上半年中国文坛最令瞩目的小说之一。
20年,他给房地产老板掌过眼,在上海同济大学教过书,得病后到海口隐居……经历过好为人师的喜悦,也有过人之将死的恐惧和彷徨,当他重新铺开稿纸,写下一部半自传半虚构的小说时,他感到欣慰。
“牛鬼蛇神”这个题目会让读者误以为这是一部“文革”题材的小说——虽然写到了“文革”,但是他宣称自己“不关心社会批判和反思历史”。通神,和牛鬼蛇神们见见面聊聊天,让自己脱离这人的躯壳,进入神的玄思之境,也许才是马原追求的目标。
“我觉得新天地无聊至极”
《21世纪》:你曾经也在上海居住了相当长的时间,离开上海,除了身体原因,对上海本身,是否也比较失望?
马原:我现在还是上海市民,但在我心里,上海真是糟透了,不仅是环境方面,是所有的方面!
一开始我对上海还抱有相当的好感,觉得上海人比较实际,对生活、对人都比较实际,上海不太虚乎,愿意来往就来往不愿意就老死不相往来,很简单很实际的关系,但是我在上海呆上几年之后就特别不喜欢上海。
这座城市一点浪漫气息都没有,太实际了,以至于一点诗意都没有,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漂亮!就说堂堂上海大剧院,就是挂了流行画家的画,因为他的画卖钱。包括上海本土的画家,作品都很表面,我就有点遗憾了。上海大剧院那么显赫的剧院,谁的画值钱挂谁的画?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会觉得很隔膜。
再比如新天地,我陪外地来的朋友去过两次,我是觉得无聊至极!我和湖南卫视做过一档节目:《一个作家一个城市》,我们去朱家角。我跑了二三十次朱家角,每次,我都会去朱家角上的教堂去看看。教堂和教堂里的花园,历史的味道都很浓,那和新天地不一样,后者是商业包装、特假。对我来说,朱家角,真,新天地,假。
《21世纪》:上海很多东西都很时尚。
马原:对。上海肯定是集中了各种时尚元素的大都市,炫目的外滩、高楼、橱窗、广告,灯光,莫不如此。我肯定喜欢艺术,但是我真的不喜欢莫干山路和多伦路,都太假。我也不喜欢上海的酒吧。总而言之吧,我在上海就觉得特别不适应。其实我在上海活得还行,怎么说我都还是一个名人,一个公众人物,对我的尊重还是有的,但是我说他们尊重我只是因为我常常出现在媒体上,而不是因为他们喜欢马原的小说和艺术。但是1980年代的时候不一样,上海的批评家们、文化人们,他们喜欢马原,他们对马原的认同让我觉得上海人是自己人,华东师范大学的那群哥们,像格非、宋琳,都是特别好的朋友。
但是现在不行,作为一个新上海人,我完全不喜欢上海。时尚的,都是假的,上海的那些文化符号我都不喜欢。东方艺术中心,他们也说这是艺术,把所有商业的东西都冠上艺术的名,我就觉得特别的不舒服。
病后重新思考生命与文学
《21世纪》:之前20年没有写小说,主要是什么原因?
马原:不写小说的道理跟我离开上海一样,我不写是不能忍受我的读者对我的小说没兴趣。1990年以后中国人突然对小说失去兴趣,1991年我停止了写小说,我发现公众对小说已经没有兴趣,我自己一个人玩吗?我不干。我到同济我可以写剧本、拍电视、拍电影。这个回合我对读者没有什么期待,外界谁也不知道我写了什么小说。
《21世纪》:据说你之前还投资过房地产?
马原:我没有投资房地产,都是以讹传讹。是有一个地产投资商,觉得我的眼光特别厉害,非要拉我帮他看地,去给他掌眼,然后给了我一个诸如董事这样的头衔,这个社会现在都是有偿劳动的,我就拿薪水,他们才是大佬。
《21世纪》:一开始发病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症状呢?
马原:严重的带状疱疹,我原来以为是皮肤方面的病,其实是免疫系统出了问题,前胸后背都起疹,而且疼得要命,24小时一秒不停地疼。
医生也说十之八九要准备倒计时了。那一天夜里,我做完肺穿从肺科医院跑出来,落泪了。我主要是心疼我老婆,那是我有生以来唯一一次落泪。
到了海南之后病情好多了,我觉得主要是海南的水好。肺部的病,一开始我也看了两三家医院,前后一个多月,后来我索性不看了,看了以后就要不停地看,没完没了,不如换个环境试试看。
《21世纪》:我读《牛鬼蛇神》就注意到小说里面有大段大断叙事、跳出来自己谈论人生哲理的段落,跟你之前的风格比较起来变化很大,是生病之后的人生体验的总结?
马原:这是我变化最大的地方。我的同行朋友们都觉得我是一个够神的人,是一个特别外向的人,按道理我不应该得这种病,这种病都是积郁成疾。但是得了这种病好像我也没什么抱怨的,也挺好。
得病以后有几个好的影响。第一,我对时间的理解不一样了,原来觉得可做可不做的事情我都在拖延,生病之后就不一样了。比如说每天锻炼身体,我原来想在上海运动来着,但在上海运动很麻烦,我很喜欢骑单车,你想,上海怎么骑单车?都是尾气,要躲人躲车,打羽毛球打网球要找伴,朋友没时间你就没辙,三次五次碰上一次,运动就变成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事情。我在上海那么多年等于没有运动,且不说还要消费,租个场地,开车去,又要有停车费、燃油费,打完球距离太远还要找地方吃饭,就是运动成本又高效率又低。可是到海口以后,我天天都骑自行车,已经四年了。
我十几年前在《新民晚报》发过一篇文章,说我40岁的时候想学画,就是想这辈子这么喜欢画,那年我认识画家韦尔森,他是我特别好的朋友,那就是学人之长补己之短嘛,我认真拜师认真学画,他不可能到我住的地方教我,我就去他的画室学画,但后来又停下了下来。生病之后,我迅速把画画捡起来,画了一批油画,都是写实的人像。
这都是正面的影响。
《21世纪》:照理来说,你对形而上问题的喜爱应该使你成为一个哲学家,怎么会成为一个小说家?
马原:号称对我最了解的人是我的前妻皮皮。她说马原你要是搞哲学肯定比你搞文学影响要大得多,但是我着迷的是文学的方法论。哲学是要去求结论的,但是文学不需要,所以我的小说实际上一直是形而上的,不是今天《牛鬼蛇神》是形而上的,而是我当年的小说一直都是形而上的。
吴亮当年就说,马原的小说一出来,我们一下子找不到方向了。吴亮是第一个提出来,“马原出了难题”的人,也是吴亮比较系统、比较成功地阐释了我的小说,后来他的文章成为一种很权威的阐释。
下回写真正意义上的畅销书
《21世纪》:《牛鬼蛇神》的结构比较特别,每一卷,从第三章到第零章,3、2、1、0,倒着写,结构上这样布局是怎么想的?
马原:我喜欢《老子》,我就把《老子》那段中国人都知道的话拿来用一下,作为《牛鬼蛇神》的结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用的是归零的方法,我的想法是:所有0章都是形而上的思考,所谓哲学部分。就像《老子》一样,用三来作为临界点,要么归零要么最大的数就是三,这个世界蛮好玩的,我尝试用《老子》的数字方法论去梳理这个故事,还挺有意思。我总共写了那么多章节,如果顺着写下来,目录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你看现在多好看,最多的就是三。一开始就是先有结构,这个想好了,才来写故事。
《21世纪》:我一读就发现,《牛鬼蛇神》里面,有很多情节和段落是你之前的小说中就有的。比如说《零公里处》、《冈底斯的诱惑》中的情节又出现了一遍,这方面是怎么考虑的?
马原:我这本书的主旨是写人、鬼和神,我当然要把我一生中和鬼、神的经验写出来。好多人都问我这个问题,我说其实这个问题非常简单,可以说,我之前所有的写作,都在为我这本书做准备。我觉得这本书的主旨就是神迹和神奇,事实上我是把我的一生中遇到的神迹和神奇的片段都拿过来,和我之前小说中有点重复也是很正常的事。
《牛鬼蛇神》里面有很多传奇的色彩。除了海南的部分全是新写的,西藏的部分五分之三是以前的,五分之二是新写的,卷0部分差不多有一半是新写的,有人帮我算了一下,全部以前的有70000多字, 大概有20多万是新写的。
说心里话,你们要是翻一翻就知道了,这本书一点畅销书的元素都没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欲、复仇、时尚之类的畅销元素,也就是说是很平淡的,可是结果呢?反而现在又有一点做成畅销书的路数了。这是不是也有点神奇?可能是因为马原这个人有传奇色彩,市场也有一点饥渴,大部分作家都是炒冷饭,而马原,20年没写小说,大家想看看他会写成什么样?大家的关注可能和这有一点关系。
《21世纪》:你一直想写畅销书,写阿加莎·克里斯蒂、大仲马那样的畅销书,但是《牛鬼蛇神》完全不是那种畅销书。
马原:《牛鬼蛇神》跟那没关系,你看卷3整卷都在写我生病。我这回写生病,下回就写真正意义上的畅销书。我要写的,就是充满玄机的小说,我想写杀人,我觉得我有能力来掌控这样的故事。
《21世纪》:我看你的《新阅读大师》,在你喜欢的小说中特别提了《镜花缘》,为什么特别推崇这一部?
马原:李汝珍的《镜花缘》是部奇书,是一个大预言,结构特别高级。武则天登基之后,一日,天降大雪,她因醉下诏百花盛开,不巧百花仙子出游,众花神无从请示,又不敢违旨不尊,只得开花,结果玉帝震怒把百花仙子贬入人间。才引出唐敖和林之洋、多九公等人一起出海经商,把《山海经》的故事结合在游记般的小说中,特别精彩。我不知道到今天,这部伟大的小说还没有拍成电视剧是为什么,太奇怪了。当然,四大名著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