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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底中非希望工程:慈善公益遭绑架样本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1-08-29 10:28 来源: 《财经》杂志

  “慈善开路,商务跟进,为会员企业开拓非洲市场提供品牌支持与合作捷径”的表述,令人们怀疑,“中非希望工程”是另一个慈善公益遭到“绑架”的案例

  又是一场事关公益慈善形象的舆情对垒。

  “‘中非希望工程’项目执行主席兼秘书长”“20亿项目资金管理者”“富二代”“全球华商未来领袖俱乐部秘书长”,众多华丽头衔集中于24岁女子卢星宇一身。

  联想起之前种种标签包裹的郭美美,网民将卢星宇冠以“卢美美”之名。

  而在卢星宇身后,一项名为“希望工程走进非洲”(下称“中非希望工程”)的公益项目受到公众的广泛质疑,此项目由华商协会与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下称青基会)联合运作,号称将用十年的时间,募捐20亿元人元币,在非洲建设1000所希望小学。

  高举慈善公益旗帜的“中非希望工程”,却旨在“慈善开路,商务跟进,为会员企业开拓非洲市场提供品牌支持与合作捷径”,人们怀疑,这是另一个商业利益“绑架”慈善公益的案例。

  随着更多的信息得以披露,卢星宇之父——世界杰出华商协会(下称华商协会)主席、“中非希望工程”主席卢俊卿走上前台,他才是“中非希望工程”的实际操盘者。

  卢俊卿的光环比卢星宇更为炫目,除了上述两项头衔之外,他还是华商500强俱乐部主席、天九儒商投资集团董事局主席、全球公益慈善联盟金质勋章获得者、中国文化传播业新坐标人物,等等。

  通过卢氏家族的发家史,人们发现,在华商协会的构架之下,卢俊卿构建成一套独特的“人脉经济”模式,并从中获取财富。

  卢氏发家史

  公开资料显示,卢俊卿为四川广元人,出生于1962年12月。1982年至1985年在绵阳师专(现绵阳师范学院)中文系学习,毕业后在广元市旺苍县政府工作,1991年至1994年在中共广元市委办公室工作。

  此后,卢俊卿辞去公职,“下海”创业,卢自称,其与妻子在广元市开了7家餐馆,从而掘取第一桶金。但亦有熟悉卢俊卿的人士透露,卢的餐饮生意并不成功,没赚到多少钱。

  有媒体披露,在遇到四川省社科院原院长、九届全国政协委员刘茂才后,卢俊卿的人生轨迹开始转变。卢的“会议经济”的想法得到刘茂才的赏识,刘利用手中的人脉资源,以四川省社科院名义,帮助卢俊卿举办了一系列会议。此后,刘茂才又陪同卢俊卿四度赴北京,以其个人名义约请高端学术界和政界人士,卢的关系网愈织愈大。

  2005年,已转战北京的卢俊卿逐渐打出“世界杰出华商协会”品牌,活跃于各种地方投资洽谈会,以及在京举办的地方推介会上,人脉愈加深厚。

  有网友质疑,华商协会实是借助公益之名牟取商业利益。对此,8月18日,卢俊卿面对媒体时曾表示:“华商协会是一个公益的、非赢利的平台,协会做六年了,没收过一分钱,就是搭建平台,让大家在这个平台上跟正规机构合作。”在他的描述中,华商协会的性质是一个公益组织,而不是企业。

  然而,据香港公司注册处资料显示,世界杰出华商协会有限公司(下称华商协会公司),成立于2005年6月10日,登记地址为香港皇后大道中149号华源大厦602室,卢俊卿担任该公司董事。

  2006年时,华商协会公司在北京注册成立代表处,其注册地址为海淀区苏州街3号大恒科技大厦南座509室。直到2009年8月24日,名为“世界杰出华商协会”的社团才在香港注册成立,卢俊卿任主席。

  在此前后的对外活动时,卢俊卿始终以“华商协会”名义展开活动。

  据工商资料显示,包括卢俊卿在内的华商协会高管名下,在北京注册有超过20家公司,多冠以“杰出华商”“天九儒商”等前缀名称,形成业务重复交错的三重公司体系:一是“杰出华商”序列,包括广告、会展、投资、矿业咨询等近十家公司;二是“天九儒商”序列,包括公关、会展、商务俱乐部等多家公司;三是“天九伟业”序列,包括科技、旅行社、会展等多家公司。

  另外可知的是,天伟系列已有四家公司注销,分别为北京天九伟业会展服务中心、北京天九伟业旅行社有限公司、北京天九伟业卫生科技中心、北京天九伟业咨询有限公司。而华商系列中,北京杰出华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2010年因未按规定参加年检也被吊销营业执照。

  据卢俊卿称,天九儒商集团为华商协会在内地的授权服务机构。卢俊卿自任天九儒商投资集团董事局主席。“天九儒商受托为企业提供服务,会费是由天九儒商收取的,天九儒商则承担了华商协会的日常费用。”卢俊卿说。

  而在北京市工商局的网站上,注册名称中含有“天九儒商”的公司共有七家,这些公司的法人,皆由华商协会主要负责人担任。其中一家为“天九儒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为5000万元。

  但卢俊卿否认天九儒商集团与华商协会实为一体的说法。据他称,两者的主要区别在于,华商协会拥有一个理事会,其成员皆为企业人士。实际上,这个理事会中的席位即为华商协会的“商品”,并被明码标价,比如,一年期理事长单位的价格为4.9万元,三年期7.99万元,五年期9.99万元,终身则高达189.9万元;副理事长单位也根据一年至五年期,分别标价为1.49万元-3.69万元;理事单位的价格则相对较低,根据年限为4900元至1.19万元不等。

  人脉生意经

  花大价钱进入华商协会理事会,能给参加者带来什么回报?

  根据华商协会网站显示,该协会拥有一个庞大的领导顾问队伍,且头衔名目繁多,包括一位总主席、六位名誉主席、一位主席、一位会长、一位理事长、三位共同主席、一位名誉会长、六位常务副主席、五位驻会副主席、五位常务副会长和一位秘书长。

  此外,华商协会还自称拥有51位高级顾问、67位副主席、9位经济顾问、3位金融顾问、6位管理顾问、4位科技顾问和13位投资顾问。在这个领导顾问名单中,前政府高官、全国性行业协会负责人、知名企业家以及著名学者,几乎无所不包,诸如孙孚凌,韩三平、施正荣、陆长清、石广生、沈南鹏、巴曙松、陈光标等各界名人皆在其中。但载有这份名单的华商协会网页目前已被删除,其网站上原有的领导顾问一栏也消失不见。

  卢俊卿不但以华商协会主席的身份,与各地政府机构商谈举办论坛事宜。除此之外,他亦以天九伟业国际集团董事局主席兼总裁身份,积极参与各类论坛的会务,并争取让世界杰出华商协会成为这些论坛的支持单位或主办方。

  一位曾加入华商协会的企业负责人即表示,吸引他们的正是其拥有的可以拓展社会资源的“名人”资源,以及可以互相交流的平台。而这是华商协会提供的主要服务。

  8月18日到20日,正在舆论浪尖的华商协会依然如期举办“第七届杰出华商大会财富领袖论坛”,此次论坛邀请函显示,该论坛由华商协会、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中国南南工业合作中心以及中国商业联合会主办,承办单位为天九儒商投资集团,主持人为凤凰卫视一位当家花旦。

  而要参加这一论坛,根据会员级别和出席身份的不同,企业需要缴纳8800元到8.8万元不等的费用。

  与之相似,依托华商协会,卢俊卿主办和参与了诸如“世界杰出华商大会”“中国财富论坛”“中国诚信企业家大会”“中国经济学家论坛”“中国科学家论坛”“中国民营企业家大会”“全球华商500强颁奖大会”“全球华人投资家高峰会”“外交官之春”等大型论坛,并保持了相当的密度。

  卢俊卿的会费经济不仅以名人为噱头,而且还允诺帮助获得项目。

  一份《杰出华商矿产投资联盟简章》提到,由于矿产行业发展极具前景,为帮助会员企业抓住这一历史机遇,华商协会与北京杰出华商矿业咨询公司决定联合组建“杰出华商矿产投资联盟”。实际上,该公司负责人即为华商协会常务副主席文齐国。

  至于加入此联盟的费用,简章中提出:担任共同主席需一次性缴纳加盟费500万元,副主席一次性缴纳加盟费300万元,理事一次性缴纳加盟费100万元。如果联盟成员在任期内未成功获得一次项目合作,届满后一周内全额退款。

  该简章还列明各项服务内容,包括,帮忙获得项目资源,使其会员可以优先获得各类矿产项;结交近百位业内精英,组织对60个城市矿产资源考察,与当地市长面对面交流,等等。

  华商协会还开发出诸如“全球华商未来领袖俱乐部”“儒商夫人俱乐部”等服务项目。自然,参加此类俱乐部成为会员,须按规定预交会员活动费。比如,“全球华商未来领袖俱乐部”章程显示,预交活动费30万元者,在出席华商协会活动时享受协会理事单位同等优惠待遇;预交50万元的,享受副理事长单位同等优惠待遇;预交100万元的,享受理事长单位同等优惠待遇。

  但“中非希望工程”事件之后,卢俊卿“编织”的关系网出现破裂,包括茅于轼、厉以宁、杨澜等名人学者均否认与华商协会有联系。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何兵认为,如果华商协会真的存在冒用名人现象,那么就可能涉嫌诈骗。

  结盟青基会

  一个“中非希望工程”将华商协会与青基会联系在了一起,但不为外界所知的是,两者早在2008年时,便已发生交集。

  当年初,通过中间人介绍,卢俊卿主动找到青基会负责客户关系的伙伴二部,当时卢俊卿自述,华商协会会员企业众多,活动频密,旗下书画协会常有艺术品拍卖,利于筹款,协会有意与青基会合作,投身公益。

  青基会秘书长涂猛对《财经》记者表示,卢俊卿最初给人的印象是,“确实有公益心”,且卢俊卿、李建华(银赛控股集团董事长、华商协会副主席)等人身价丰厚、“非常有实力”。

  银赛控股集团与华商协会亦有关联,其位于北京东直门的办公室还挂有世界杰出华商协会艺术团的牌子。

  此后,华商协会即与青基会成立专项基金——“杰出华商助学基金”,此基金的运作模式为,由华商协会在会员企业中发动劝募,捐赠资金进入青基会账户,并由青基会负责资金管理、实施捐助项目。此模式一直沿用至“中非希望工程”项目。

  据青基会方面介绍,华商协会因在汶川地震后,募得捐款198万元,以及西南大旱和玉树地震时分别捐了数万元,而获得青基会信任。这些资金大多进入“杰出华商助学基金”。

  据青基会财务总监姚文介绍,至目前,“杰出华商助学基金”尚有余款1.7万元。

  经过前期合作,在青基会秘书长涂猛看来,华商协会“能够兑现捐赠承诺,且对会员企业有号召力、具备强大的劝募能力”,从而将其视为一个可靠的合作对象。更大规模的合作在此时酝酿展开。

  2010年中,华商协会向青基会提出,会员企业有意在非洲捐助教育。

  对于华商协会此举的意图,慈善公益业内人士分析,以慈善项目为资本铺路,在当地塑造企业形象,维护政府关系,从而获取商业便利。华商协会在对“中非希望工程”进行宣传时,亦直言该项目系“慈善开路,商务跟进,为会员企业开拓非洲市场提供品牌支持与合作捷径”。

  涂猛亦证实,华商协会的会员企业,确有意愿投资非洲,卢俊卿还曾带着会员企业,多次自行赴非考察。

  而就青基会而言,作为大型全国性公募基金会,在非洲这一国际NGO扎堆的地方开展活动,恰好契合其一直以来的国际化雄心,因此面对卢俊卿的提议,双方很快进入实质运作阶段。

  2010年12月17日,华商协会、青基会签订合作协议,成立“中非希望工程”专项基金。涂猛说,不久后,华商协会将项目首期捐款600万元汇入了青基会账户,其中500万元来自银赛控股集团。

  除卢俊卿之女卢星宇任“中非希望工程”项目执行主席兼秘书长外,银赛控股集团董事长李建华的儿子李照,也担任了“中非希望工程”副主席。

  非洲项目虚实

  按照“中非希望工程”官方网站宣传,该项目计划十年内在非洲捐建1000所希望小学,总投资为20亿元,在8月5日召开的项目工作会议上,卢俊卿将捐款计划调整为15亿元。

  华商协会公告称,2011年4月21日,项目认捐总额已达到2.479亿元,6月19日,再次认捐1.765亿元,后因几位企业家提出缓捐,认捐总额变成3.9亿元。

  据青基会统计,截至8月17日,“中非希望工程”项目实际到账捐款额为3102.3万元。卢俊卿解释,认捐额与实际到账资金存在差距,主要是因为,在捐赠协议中,多位捐赠人提出,捐款分数年逐步到账。

  而青基会秘书长涂猛表示,青基会的原则是,“有多少钱,做多少项目”。若华商协会的筹款目标无法达成,青基会可通过公开募捐,维持“中非希望工程”项目。

  据青基会非洲项目部副部长严石介绍,目前已经启动的非洲希望小学共20所,其中包括坦桑尼亚3所、肯尼亚10所、布隆迪1所、纳米比亚1所、卢旺达5所,进展最快的坦桑尼亚摩唆嘎小学于7月开工,其余学校皆在选址、筹备阶段。

  严石介绍,摩唆嘎其实是一个扩建项目,包括建设三间砖混结构的普通教室、一间包括20台电脑的电脑教室、一间教师办公室、一间厕所,以及桌椅、黑板等配套设施,总造价55万美元。

  目前,希望工程在国内援建希望小学的标准是每所40万元,县级财政再以一定比例配套。摩唆嘎小学55万美元的扩建造价,远超国内希望小学成本。涂猛解释,此工程系砖混结构,而坦桑尼亚当地并不出产水泥,原料成本高昂,难以类比。

  8月6日,北京天达中远建设工程招投标咨询有限公司为该工程出具造价审核报告,报告认为,施工单位申报的工程报价为387.76万元人民币,但海运费、勘察设计费、现场生活办公设施等费用计数偏大,应当核减31万元,工程核定报价金额应当为356.7万元。

  涂猛亦表示,考虑到砖混结构的高昂成本,其余非洲希望小学将更换建造模式,改在国内采购活动板房,运往当地安装。

  对于“中非希望工程”引发的种种质疑之声,涂猛8月24日对《财经》记者表示:“对青基会来说,可能更重要的是钱怎么用,而非捐赠人的钱是怎么来的。”涂猛认为,将捐赠人的身家背景、发家历史调查清楚,已经超出基金会能力。

  涂猛还表示,“中非希望工程”的法律关系非常清楚。双方在合作协议中约定,华商协会负责为活动筹集资金,青基会负责基金管理,按希望工程实施规则、基金管理章程实施资助管理。所有捐赠不经华商协会之手,直接进入青基会总账。为保障捐款到位,捐赠企业可以直接和青基会签订捐赠协议,也可由华商协会或捐赠人通知青基会。而项目资金的开支则在“中非希望工程”专项基金科目中单列。

  “华商协会是一个劝募者的角色。”涂猛说。至于劝募的方式,双方约定,募捐行为只能在协会会员企业中进行,具体方式包括举行捐赠拍卖、举办会议游说劝募等。

  但在北京大学中国政府创新研究中心副主任饶锦兴看来,华商协会的行为,已带有强烈的公募色彩。该协会会员众多且在不断扩展,业务员以随机拨打电话的方式进行劝募,此外,“中非希望工程”官网上,也对公众挂出了捐助热线,这已符合公募行为面向“社会不特定公众”的特点,私募和公募的边界已然模糊。

  专项基金监管真空

  对于“中非希望工程”这一类专项基金是否具有公募资格,中国现行法律并无明确规定。

  目前,除各级红十字会、慈善会等官办社团,法律明确授予公募资格的,只有数量不多的公募基金会。

  公募权被垄断的背景下,各大公募基金会纷纷成立专项基金,与合作方“分享”公募资格,作为交换,基金会提取一定额度“管理费”。由于专项基金成立无须民政部门批准,以基金会下设项目的形式存在,无独立法人资格,其全部法律责任,均由“挂靠”的公募基金会承担,因此在实践中,无论监管部门,还是慈善界人士皆默认,公募基金会的专项基金,已然拥有公募资格。

  但在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贾西津看来,正是由于专项基金的模式目前并无法可依,因此对其监管亦难以有效开展。

  实际上,若非与青基会合作,华商协会无法独立展开募捐活动。该协会为在香港注册成立的社会团体,系境外社团法人,目前,中国法律未对境外社团在境内活动做出明确规定,可做参照的是,《基金会管理条例》规定,境外基金会代表机构不得在中国境内组织募捐、接受捐赠。

  目前,包括“中非希望工程”专项基金在内,青基会下设专项基金已达20余个,“基本为每个大客户都成立了一个。”有慈善公益人士担忧,“中非希望工程”的劝募行为,全由华商协会自行开展,存在脱离青基会掌控的风险,若其劝募行为存在虚假宣传,或纳入其商业体系,青基会则难以觉察。

  据卢俊卿称,募捐成本由华商协会自行承担,其员工劝募成功,可获捐款2%的奖励,由其本人承担,与青基金无关。青基会亦证实此说法。

  据双方协议,青基会从捐赠总额中提取10%,用作项目运作经费,这一提留比例,参照了《基金会管理条例》中的基金会行政事业经费不得超过10%规定,亦为专项基金管理费的行业惯例。

  据青基会统计,10%的管理费中,募捐成本一般占到三成左右。涂猛表示,“未来,不排除从经费中补偿华商协会一部分募捐成本。”

  本刊记者李微敖、实习生范思宇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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