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邵高速通车1年多民工工资未结：责任方推责

　　湖南衡邵高速民工堵路讨薪事件真相

　　因为被恶意欠薪，不少修路民工爬上衡邵高速路，一度阻断交通。但在事件之后，衡邵高速业主、承建商和政府监管部门仍然在相互推诿责任，而受伤最深的还是那些眼巴巴地等着薪水回家过年的农民工

　　文  本刊记者 伍洲奇

　　年关临近，农民工讨薪成了一个不变的话题，国家对此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成效显著。

　　但近日，湖南衡阳、新邵等地不断有农民工向记者反映：他们修建的衡邵高速公路(简称“衡邵高速”)已于2010年底通车，但时至2012年1月初，他们还没有拿到工钱，无法回家过年，因此爬上高速公路堵路。

　　据《法人》记者调查，讨薪未果后，愤怒的民工们围堵了衡邵高速的收费站，直接将下行的车辆放行，导致高速计费卡流失，高速公路公司损失巨大，而上行的车辆拿不到计费卡，导致高速公路收费秩序紊乱；甚至有不少民工走上高速公路，直接在高速公路上围堵车辆，导致衡邵高速公路堵车数小时，后经公安机关介入后方才疏通。但，民工的工资依然了无着落。

　　1月11日至17日，《法人》记者先后走访了当地政府部门、省高速公路管理局等多个单位，得到的答案令人唏嘘。

　　修路民工：因欠薪被逼上了高速路

　　1月11日，《法人》记者见到修路农民工何路程时，他正大口大口地抽着劣质香烟，眉头紧锁，灰白的烟灰粘在他同样灰白的胡子上，却无暇顾及。

　　何路程告诉记者，他现年50岁出头，湖南省邵阳市新邵县人，夫妻俩都曾在衡邵高速(衡阳-邵阳的高速公路)做工，以此赡养家中年届80的父母亲。但衡邵高速显然让他“吃了大亏”：夫妻俩有接近5万元的工资至今没有拿到，反倒为此跑了不少路，现在住在衡阳县衡邵公司(衡邵高速的业主)附近的一个小招待所里，没有空调暖气；每天只吃一顿饭，饥寒交迫。

　　和何路程一起的，还有何小林等民工，他们认为，“现在饿肚子不要紧，怕的是过年前讨不到钱，无法向家里人交代，也过不了这个年关。”

　　“2010年底，衡邵高速便已经建成通车，那个时候就应当拿到工钱，没想到被拖欠工钱；我们没有办法，浩浩荡荡的民工把交通局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后才讨到了25%的工钱；现在到了2011年底，我们还是拿不到工钱，我们也只好再次堵门堵路。”面对记者的采访，民工们并不否认，他们采取了堵门、堵收费站，甚至堵高速公路的方式，向欠薪的单位抗议，也是向行政主管部门施加压力。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正当的劳动收入都拿不到。”何路程向记者哭丧着脸。

　　记者调查获悉，1月11日前的几天里，民工们先后围堵了衡邵高速的收费站，导致不少过往车辆未缴过路费，也有不少车辆上高速前拿不到计费卡；民工们还围堵了高速公路，导致衡邵高速一定程度堵车，随后有两名民工代表被公安机关带走。

　　当地政府：心有余而力不足

　　对于“不还工钱反倒抓人”的做法，民工们义愤填膺。

　　衡阳县公安局一领导就此接受《法人》记者采访时表示，因政法部门的相关规定，公安机关不便向记者披露具体案情。但是该领导告诉记者，他们的确因为堵路而抓了两个人，但是并没有采取强制措施，仅仅是进行调查。记者第二天即获悉，因堵路而被抓的人已经离开了公安局，安然回家。

　　但民工们似乎不肯罢休，“国家明明作出了规定，对于恶意欠薪的，应当追究其刑事责任。”民工们因此认为，公安机关不但不应该抓民工，反倒应当将恶意欠薪的责任人绳之以法。

　　随后记者来到衡阳县劳动局，劳动局杨副局长和监察大队王副队长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在采访现场，记者见到了一份因恶意欠薪而移交公安机关的文书，针对同样的恶意欠薪为何不移交公安机关的疑问，劳动局方的说法让人惊诧不已。

　　劳动局方告诉记者，“这个项目是省、市的重点工程，不要说移交公安机关追究刑事责任。以前工程在建时，对于可能出现的纠纷，我们早就预测到了，因此要求每完成一定的工程量，就要先行向民工们支付相应的工资，结果被省里某单位的领导批评了。从此以后，就是这个项目的正当劳动检查，我们都要向上面申请，经批准后才能进行。”

　　劳动局杨副局长一再对记者表示，他们并不是不想执法，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希望记者理解。

　　双方公司：工程款未最终结算

　　是何方神圣敢于明目张胆地违法，而地方行政主管部门却又惮于查处？随后，《法人》记者联系了衡邵高速公路的业主——湖南衡邵高速公路有限公司(下称“衡邵公司”)，以及承建方之一——辽宁交通建筑集团有限公司(下称“辽建”)。

　　记者来到衡邵公司所在地，衡邵公司的做法让人瞠目结舌：无论是公司的大门，还是过道的铁框门，皆是大门紧锁。保安在获悉记者的身份后，惨然地向记者笑笑说，“我也是没办法，我只能按照公司规定，先向公司的领导报告后，得到批准才能开门放您进去。”

　　大约十分钟后，记者如愿见到了衡邵公司的副总经理何志。何志无奈地说，其实，作为衡邵高速的业主，只与中标的承建公司发生法律关系，承建公司负责将修好的高速公路交给他们，他们向承建公司支付合同约定的金额，并不与讨薪的民工发生关系。

　　何志同时告诉记者，作为业主，确实有部分尾款未和承建公司结算清楚，但是已经多付了5400万元给作为承建公司的辽建，却不知道辽建为何不肯向民工足额支付工钱。何志表示，公司对于承建公司拖欠民工工资的行为感到非常无奈。

　　对于其与承建公司的关系，何志表示，他们之间是平等的民事主体，只有行政主管部门，才有权对其进行监管。

　　几经周折，记者联系上了辽建的项目经理张振东。对于衡邵公司的说法，张振东气愤地表示，衡邵公司的确在2007年签订合同价的基础上，多支付了5000余万元给辽建。但是，因为2008年湖南冰灾、材料价格上涨、拆迁不力等因素，工程增加了5个多亿的成本。这些成本在辽建加盖公章后，衡邵公司向相关部门申请调整预算并得到了认可，总投资由原来的44亿元变更为61亿元，这里面多出来17亿元，就包括增加的5个多亿成本，但是至今分文未得。

　　张振东质问，这样一算，衡邵公司与辽建到底是谁欠谁的钱？何况辽建施工用的钢材、水泥、柴油等材料价格上涨，全是由上海致达公司(衡邵公司的投资方)的关联公司高价提供的，衡邵公司很清楚。但是，衡邵公司就是不肯结算，辽建现在没有财力支付民工工资，何况还缴纳了2360万元的民工工资保证金。问题的关键，是相关行政主管部门应敦促衡邵公司与辽建结算工程款。

　　高管局：想办法解民工燃眉之急

　　1月13日，《法人》记者来到位于省会长沙的湖南省高速公路管理局(下称“高管局”)，高管局一负责人告诉记者，局领导正在开会研究民营高速公路堵路讨薪的问题，请记者3日后再来高管局采访。

　　1月16日和17日，记者依约再次来到省高管局。高管局局领导、总工程师李健告诉记者，对于衡邵高速因拖欠民工工资而导致堵路的情况，局里非常重视，正在想办法积极处理，尽最大努力筹措一些资金，先支付一部分工资给民工们回家过年，解民工的燃眉之急。

　　同时，李健向记者出具了一份衡邵高速的邵阳北收费站“遭堵事件”的处理报告。报告显示，导致邵阳北收费站被堵的主要原因是：中标的承建公司拖欠当地承包人工程款，责任主体是邵阳段中标的承建公司。因此责令责任主体尽快确认结算总额，在春节前筹集资金支付部分欠款。衡邵公司现在已在帮忙借钱来发放民工工资。

　　李健同样认为，衡邵高速衡阳段发生的堵路讨薪事件，主要责任在辽建。但是，该如何制约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辽建，李健表示，可以通过降低其信誉度等多种方式予以制约，高管局也在想办法处理。

　　而对此说法，讨薪无果的民工代表们也提出质疑：“拖欠民工工资是从2009年开始的，2010年底，高管局就应当责令辽建足额支付工资，却在承诺责令辽建与衡邵公司在2011年6月份前结清尾款后，依然放任辽建与衡邵公司至今未结算尾款，并最终导致民工无钱回家过年。”民工们认为，真正需要承担责任的，是怠于行使管理职权的高管局。

　　怠于管理和惮于管理令谁蒙羞？

　　讨要工资的民工们，似乎转了一个圈后又回到了原地。而记者采访的多个部门，似乎都没有责任。对此，记者采访了北京盈科律师事务所长沙分所合伙人刘章武律师。

　　刘章武律师认为，根据记者采访所了解的情况，政府机关的行为可用“怠于管理”和“惮于管理”来描述——作为高速公路行政主管部门的省高速公路管理局，疏于对辽建和衡邵公司行使监管职责，是“怠于管理”；而作为劳动行政主管部门的衡阳县劳动局，在正常执法被“省里某单位的领导批评”后不再敢对违法现象叫停，是“惮于管理”。

　　刘章武律师表示，“任何拖欠工资的行为都是违法的，而拖欠民工工资的情节尤为恶劣。”所谓“民工工资不按月度结算，而是根据工程项目的长短来结算”的“行规”，“这本身就是一种违法行为，按项目结算，这是工程发包商和承包商之间的法律关系。而民工与用人单位之间是劳动关系，他的工资发放是以其劳动过程已经完成为前提。有了这一前提，用人单位就必须按月发工资。”

　　刘章武律师认为，劳动法中规定按时足月发放工资，即一个月至少发一次工资，当月工资当月发，决不允许超过一个月。如果超过了法律规定时间，用人单位要交付25%的滞纳金，而且劳动监察部门还可以给予其1至5倍的罚款。本案中，衡阳县劳动局是完全有法律依据查处违法单位的。

　　刘章武律师指出，高速公路管理局的职责至少包括：高速公路项目的筹备、招标、评标与合同管理，高速公路建成后的管理，通行费征收、公路养护、沿线经营开发及配套设施的建设、维护和管理等。因此，作为高速公路行政主管部门的高速公路管理局，无论在招投标时，还是在工程施工的过程中，或是在工程完工后，都有职权对相应单位进行监管和制约。

　　刘章武律师还认为，如果存在恶意拖欠民工工资的行为，依法可以追求其责任人的刑事责任。对于讨薪未果的民工们的命运，《法人》记者将继续予以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