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信用合作社假案真相：联络员导演抢劫案

　　正是这种“信任”给张润章挪用存款放高利贷提供了可能---白条打了，钱却没有进信用社，而被张放了高利贷

　　《望东方周刊》记者武刚 | 山西忻州、太原报道

　　2012年1月30日，山西省定襄县公安局接到报案：该县受禄乡信用社联络员张润章携54万元回信用社路上被抢。案件发生仅16小时即告破，出乎意料的是，此案竟是一起由“受害人”自编自导的假抢劫案。

　　假抢劫案告破的同时凸显出“信用社漏洞”---张润章几年间竟挪用他人存款放高利贷并亏空20万元，“他成了一个银行。”办案民警说。

　　张润章案是山西信用社多起案件中的一起。近几年，山西省太原、大同、运城、临汾等地信用社相继发生过金融案件。

　　联络员导演抢劫案

　　“这个案件并不复杂，”定襄县公安局局长张艮生说。

　　2012年1月30日 10时35分，山西省定襄县公安局指挥中心接到报案，当日上午10时10分左右，张润章(男，62岁，定襄县受禄乡于家庄村人，系该乡信用社联络员)驾驶一辆白色微型面包车到受禄信用社办理业务，途中被一辆黑色越野车拦截，从车上下来两名男青年，将其携带的50余万元现金抢走。

　　警方将受害人张润章带至定襄县受禄派出所。“张润章当时的神情一点都不紧张，这点让我们开始怀疑他，”定向县公安局刑警队队长李卫和说。案件发生四五个小时后，现场勘查及外围调查完毕，而调查结果与张润章的自述相悖。“根本不像抢劫现场：1.他说，车是面对面撞来，但现场没有刹车痕迹。2.他说，汽车死刹熄火，但该车挡位在空挡，电门也关闭着。3.其指认的被抢车门是坏的，根本打不开。” 李卫和说，“当天下午开始怀疑他，到了晚上基本认定是假抢劫案。”

　　当天晚上，张润章承认自编自导了这起虚构的抢劫案。据了解：张润章从事信用社联络员已有16年。近两年，其挪用他人存款放高利贷并产生了20万元亏空。2012年春节期间，由于储户存款数额巨大，张心生贪念，于是精心谋划，想用报假案的方式将54万元存款据为己有。

　　20万元的亏空如何产生？54万元存款从何而来？

　　定襄县警方告诉本刊记者：按照信用社的规定，联络员只负责沟通信用社与储户之间的信贷信息，绝对不能直接收款。而实际情况是：在16年中，张润章居住村庄及附近村子村民们都把钱交给他，他再去信用社办理存款。尽管2000年4月1日起，银行施行个人存款账户实名制，但对张润章的“业务”开展没有丝毫影响，“都是他(张润章)拿着村民的钱和身份证在信用社里做，”定襄县公安局办案人员说。存款、存款到期换折子、取本付利息等业务都由张润章办理，“他成了村里的银行，”定襄县公安局一位办案人员说。

　　张润章与存款人之间的凭证是白条---村民给他钱，他给对方打白条，折子回来后再换回白条。“村里的老百姓如果不用钱可能一两个月都不会去问他要存折，好多人家的存折都在他家放着，大家都信任他。” 定襄县公安局刑警队重案中队中队长刘彦斌说。正是这种“信任”给张润章挪用存款放高利贷提供了可能---白条打了，钱却没有进信用社，而被张放了高利贷。其后，放出的高利贷出现问题，20万元亏空产生。

　　2012年1月21日至1月29日，张润章从47个村民手里共收取了54万元存款。为了填补先前的巨额亏空，张润章策划了这起假抢劫案。

　　假抢劫案凸显出的问题让警方不安，“他们(信用社)管理上明显存在漏洞，不按制度办事……很大的隐患，”定襄县公安局一位办案人员说，“(信用社)以后如果继续这样还会出事。”

　　20万贷款从天而降

　　古交市随公沟村的高反明和马东元至今还没搞清楚，自己名下的20万元贷款从何而来。

　　2011年3月，古交市岔口信用社两名工作人员找到高反明和马东元催要贷款，“他们说我们贷款了，每家20万，我说我们就没贷过款。”62岁的高反明回忆说。

　　几天后，信用社的主任来了。“这个主任说我们每家贷款20万，要还！(信用社)有我们的身份证、复印件。我说，就没贷过款，从来没办过手续。他说，没办过手续就去报案，看你这个家庭也不像个贷款20万的。”高反明的妻子任大娘告诉本刊记者。身份证为什么会出现在信用社？高反明说，村里的领导曾经用他们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在信用社办过低保，也许问题出在这里。

　　高反明和马东元两家的经济来源主要靠养殖山羊，高反明家有95只，马东元家有38只。“每年有一万元左右的收入，”高反明告诉本刊记者。

　　高反明和马东元的家都建在山边的一道山梁上。“这个房子加上38只羊就是我的全部家当，信用社凭这个能贷给我20万？”马东元的妻子崔枝桃指着5间破旧的瓦房说。说起贷款的事，68岁的马东元一脸无奈：“几年前，找信用社想贷个万儿八千买羊，人家不给，说让有存款的人担保才能贷款。你说我要有存款还去担保贷款？”

　　2011年3月11日，高反明和马东元向古交市公安局经侦队报了案。在此后近一年的时间里没有人找他们了解贷款情况。尽管如此，高反明还是“怕得不行”。

　　对于高反明和马东元“被贷款”一事，古交市岔口信用社主任张艳忠说：“手续没问题，就是他们贷的款”。这两笔“手续没问题”的贷款是不是由高反明和马东元亲自办理的？张说“这两个贷款已经报案”。

　　据本刊记者调查：高反明、马东元二人的贷款日期在2008年12月29日，到期日期为2009年12月28日。而在此期间，并没有人找过高反明、马东元催要贷款。2011年3月14日和16日，也就是高反明和马东元报警后不久，有人为二人偿还贷款共计9万元。

　　究竟谁给高反明、马东元各贷款20万元？

　　有知情人说：古交市岔口信用社原主任张巨大是这个案件的始作俑者。

　　2010年4月20日，受害人武建国以“诈骗案”向古交市公安局经侦队报案，2011年10月，张巨大因涉嫌诈骗被逮捕。

　　2010年5月份在公安机关办案的过程中，岔口信用社原主任张巨大逃到外地。 2011年9月，全国展开清网行动，古交市公安局民警在青海省都兰县将张巨大抓捕归案。张巨大任职期间包养情妇、违规放贷、伪造他人身份证贷款涉案金额达到 1000 多万元。张巨大被免职后，继任的信用社主任派人去找古交市岔口乡随公沟村民高反明、马东元收贷，才发现张巨大盗用两人身份证骗贷 40 万元。

　　“内部人的问题，监守自盗。古交这个(案子)损失了不少，去年太原信用社的一次会上领导讲过这个事情，当时张巨大跑了，会上批评古交信用社并把理事长撤掉了。”太原市信用社一位知情人告诉本刊记者。

　　“零发案率”目标

　　发生在定襄县、古交市的信用社案件并非个案。

　　据媒体报道，2011年山西省各地信用社爆出多起金融丑闻：

　　2011年6月，山西永济市信用联社为完成存款任务，集中向本单位员工及员工亲属发放无真实用途的保证贷款208笔、1.7亿元，又以月末集中发放贷款次月初归还的方式，用于虚增存款，到7月3日，该市各项存款比6月底下降2.5亿元。事发后，永济市联社3名负责人被停职检查，违规贷款被责令全部收回。

　　2011年7月，山西大同市大同县聚乐乡小北庄村16户农民在信用社每户“被贷款”5万元。

　　2011年8月，山西临汾市浮山县30个农民在信用社“被贷款”90万元。

　　2011年10月，山西临汾市翼城县多户农民在信用社“被贷款”4万~10万元……

　　对于上述案件，山西信用社系统一位不愿具名的高层管理人员曾向媒体表示：信用社存款任务压力太大，加之管理混乱，是发生冒名贷款问题的根本原因。在山西，一些县级农信联社在评定信用户时无视上级有关规定，借口“自己的生意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自己办，别人不可靠”，将“聘请村干部、村民代表、大学生村官参与”的信用户评定方式弃置一边，私下搞“信贷员独立评定”，而该信贷员仅仅照抄以前资料，用手中之笔随意划定信用等级。有的联社主任面对信贷员独立评定的信用等级，既不审资料也不看报告，放任信贷员刻盖自己铭章，代签自己姓名，使信用评级流于形式。

　　据了解：上世纪50年代以后，信用社的合作性质渐被淡化，并转化成国家银行在农村的基层机构。80年代，农村信用合作社开始推行体制改革，1996年与中国农业银行脱钩，成为独立法人。在此基础上，信用社以股份形式成立县信用联社，向上依次是市信用联社、省联社。

　　尽管名义上有层层监管，基层信用社权力大。一般商业银行的贷款审批权被牢牢把握在上级手中，每一个级别的银行能向外放贷多少是有明确界定的。但县级信用社由于是独立法人，不需要像商业银行那样层层授权。“主任(信用社主任 记者注)就是授权……理事长让人提款，就能提出来。”太原市信用社中层领导李建(化名)告诉本刊记者。

　　2012年1月16日，山西省农信社2012年度工作会议在太原召开。据其官方网站信息，邢亮喜主任对内控管理工作提出的目标是：通过进一步整章建制、规范流程、简化程序……继续保持全省农村信用社“零发案率”，实现安全稳健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