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困局周边理由与大国因素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4-29 23:20 来源: 《投资者报》刘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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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4-30
胶着十几日,突然安静下来的中菲黄岩岛之争,颇具象征性。菲律宾摆出一副“誓死捍卫”主权的姿态,中国则在对峙中,一边按惯例宣示主权,一边——话分两支:民间部分言战,部分反战;官方则表态释放善意,主动撤出渔政船,并警告菲方,不要将中国政府的善意,解读成“软弱可欺”。
黄岩岛危机,很容易让人想起去年韩美黄海军演造成的僵局,以及僵局因中国政府态度,戛然而止的情形。针对韩美军演,中方高调回应。韩美始终声称军演不针对中国,——类似刚刚结束的中俄军演宣称不针对任何第三方,因而无意改变计划。计划届时实施,中方则一改高调,宣布——严格说,是针对军演的评论:此次军演,毫无意义。
黄海韩美军演和此次中菲黄岩岛对峙,看似本质不同——后者牵扯主权之争,双方各自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是黄岩岛的主人,而前者更多涉及“面子”——国人概念中的国家尊严。但仔细辨别,两次危机的背后逻辑,很像,结果当然也很像。
核心利益与重大利益
上世纪70年代末,基辛格提出地缘政治学中的“大局观”概念,大意是,(西方世界)在某个地方“示弱”,将不可避免地减损它在世界其他地方的声望和地位。这不仅成为美国继续维持越战局面的合法性论据,事实上也成为苏东剧变后,欧洲人强力介入科索沃危机的根据。稍有常识感,人们不难想到,基辛格“大局观”,恐怕不止对大国、国家联盟通常采取的政策具有指导意义,它甚至常常为小国家所采纳,比如1948年立国的以色列,1956年建国的巴基斯坦。阿以冲突最为常人不解的是,弹丸之地以色列,面对面积、武力总量数十倍百倍于它的阿拉伯国家,何以每战必胜?对以而言,每战都是死战,不胜则死,——以色列不能输,也输不起。巴基斯坦独立建国后,因与印度在克什米尔所属存在争端,其治国的一条主线,便是围绕此一争端而展开,为此不惜与印度多次开战,至今不让毫寸。
但黄岩岛,以至整个南中国海所属中沙、南沙群岛等主权之争,与以色列的“死战”和巴基斯坦对克什米尔的态度,是否一回事?大家知道,世界政治中,有所谓“核心利益”、“重大利益”之说。什么叫核心利益?通俗说,不能与一方或多方讨论的利益,是谓核心利益,表明此一利益的独占性。重大利益降了一格,关乎它的增减缓急,某些时候可以考虑暂退一步,某些(存在争议的)地方,不妨先行考虑“搁置”。有关核心利益和重大利益,首先需面对的是两个问题,第一,如何定义,第二,是否被国际社会,或利益相关方承认。
国际问题之所以不同于国内问题,主要复杂在谁也不是定义某项利益的唯一一方,换句话说,当你声称某一利益时,如果利益相关方不承认(或承认小部分,大部分不承认),你的“定义”基本白搭。黄岩岛,以至南中国海大部分岛屿主权之争,遇到的正是各方“定义”不被利益相关方承认(或只承认一小部分),不止如此,直接介入争议的,是6国7方(中国大陆、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文莱和中国台湾),更有甚者,由于该海域作为交通要道的重要价值,包括美、俄、印度、日、澳等国在内的各大国,不同程度卷入争议。
大国卷入与主权所属
我们先来看看大国“卷入”的情况,最后回到各方有关主权所属的定义上来。
冷战时期,东南亚是地缘政治学家们定义的“破碎地区”(参见索尔?科恩,中文版,2011)。它有两个特点,一是内部分裂——共产主义与非共产主义两极世界对立,一是大国环伺,主要是美苏争霸。冷战结束后,因意识形态导致的两极对立局面基本消除,包括越、缅在内的东南亚各国深刻介入一体化进程,且国家发展基本目标一致——朝向愈益民主化和宪政道路,东南亚不再是破碎地区的典型。但全球一体化进程导致的贸易量巨升,使得各大国,尤其利益攸关大国对该地区作为运输要道的地缘价值,愈益重视,以美、日尤甚。印度独立以来追求的大国目标,使得它在紧守印度洋通道主导地位的同时,更加重视介入马六甲海峡连接的西太平洋地区事务,——特别要强调的是,东南亚几个大国,泰、马来、缅,甚至印尼,包括小国老挝和柬埔寨,历史上不同程度属于“印度化国家”(参见G·赛代斯,中文版,2008),很自然地,印度以及相关国家对这一历史有着深刻记忆。
对日本而言,该地区不仅有历史的记忆,也有现实利益考量。二战后该地区非殖化运动,美国之外,用力最多的,就属日本了。近代以来,日本人的世界图景,从来就将东南亚地区视作与自己切身相关的部分,该地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的发展计划,从不缺日本人的身影。最近30年,日本与东南亚各国关系,恐怕是所有大国中最为密切的,一个典型例子是,越南被国际社会孤立时,日本成为它对外的重要窗口大国。日本与中东、北非等地区的石油贸易,75%的运输通过马六甲海峡完成,进一步加重了东南亚国家在日本战略利益棋盘上的分量。介入南海争端,不简单是日本打的平衡中日博弈中,企图取得主动的一张暗牌。
美国在该地区的战略利益考虑,自二战结束,自始至终没中断过。近几年所谓“重返亚洲”,笔者看来,不过是新闻噱头——美国何时离开过包括东南亚在内的亚洲?即便美军撤出菲律宾苏比克和克拉克军事基地时,与菲的军事合作也从未停止,且空当迅速被新加坡填补上,更不要说与东南亚只一水之隔的澳新(西兰),从未改变美国铁杆盟友关系。需要指出的是,美国在东南亚,除部分矿产进口外,没有更为特殊的利益,美国在此追求的最大利益,是自由通航,这不仅为美国所一再强调,中国对此亦有多次公开、明确确认。
关于美国在该地区对中国实施战略包围之说,纯属无稽之谈,说轻了,是受害者心理作祟,说难听了,是根本不懂国家利益所在的妄言。面对美国在东南亚的存在,以及因此演绎出的各种故事,我们必须从两个角度透视:如果说两国战略利益有冲突,源自哪些方面?美国对中国发展的担忧,是担忧发展本身,还是发展背后主导因素的性质?此其一。第二,无论历史还是现实,有什么证据证明,美国的全球利益,根本上与中国是对立的,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零和博弈模式?
的确,对美国(亚洲)东南亚战略利益性质的认识,不应该遮蔽面对现实中国美国战略利益考量的向度,说白了,美国与中国博弈,一直打东南亚这张牌,只不过点数比日本更大,与在东亚打韩日牌,中亚打塔吉克斯坦等牌,南亚同时打印度、巴基斯坦甚至缅甸牌,没根本区别。但有一点必须清楚,对南中国海各岛屿主权归属,美国一直以来态度明确,不支持任何一方,且尊重争议各方的解决办法。历史上,包括菲律宾在内东南亚国家与中国就南海岛屿主权之争事件中,美国皆保持中立,拒绝所有东南亚国家寻求支持的请求。(参见郭渊,2011)
历史成因与“认可说”
南海困局的核心问题分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涉及两个问题,一是,争议各方分别拿出对自己有利的证据,证明某岛屿或海域主权归己;一是长期以来各国主张落实的现实,比如各岛屿的实际占领、开发、建设状态。第二个层面非常复杂而敏感,与中国经济发展引发的一系列变化有关。此篇笔者主要就第一个层面予以申说。
中国对南海主权不断且态度坚定的宣示,主要基于两点理由,一是历史成因说。有证据表明,秦汉以来,中国人就是中、西、南沙群岛的主人。二是我称之为的“认可”说:可查明的历史记载,大部分时间,世界各主要大国,明确不明确地认可中国在南中国海的主权地位。这一状况,上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发生改变——时间点上,与中国大陆政权更迭发生巧合。是时,联合国有关机构,因制定国际海洋法之需,对南海进行(探)测绘,随后宣布该地有丰富的石油和油气储量。这是南中国海周边国家,尤其越南、马来西亚和菲律宾,纷纷“觊觎”它们本来无视的各岛屿和海域的主因。在联合国1982年颁布《国家海洋法公约》之前若干年,周边各国采取各种办法,声称自己拥有某岛屿或海域主权,达到顶峰。不止如此,以越南(越)为典型,利用地利之便,纷纷占领各岛屿(越南最多,马其次,菲居三,文莱、印尼居后)。并宣布对附近海域拥有主权,致使南中国海二百万平方公里海域,被上述五国占去四分之三。
各国理由大体也是两个。一是历史成因说,以越、菲为典型,一是国际海洋法关于大陆架、专属经济区划定原则,各国所称的“临近原则”,以文莱、菲律宾等国为典型。以黄岩岛为例,该岛距菲律宾海岸基线160海里,距中国广州600海里。菲方认为,黄岩岛正处在国际海洋法规定的200海里专属经济区内,菲国享有当然的主权。当中国政府拿出历史上被认可的11条断续线,以申明拥有当然主权时,各国又以1954年中国政府主动取消11条断续线中与越南的两条为由,认为所谓断续线,并不能作为中国申明主权的有力证据。
实际占有,实际管理,实际开发,是酿成今天南海局面,不可不正视的现实。中国政府多年执行邓小平首先提出的“搁置争议,共同开发”政策,但收效甚微。这一政策的含义,被有关各国理解成为:既然你主张主权,为何又要搁置争议,共同开发?显然主权主张底气不足。综合越、马、菲、印尼、文莱等国开发南海的情况,让其和平地吐出到嘴的利益,非“搁置争议,共同开发”所能达到。文莱75%的对外出口收益,来自南海石油,越南不仅自用石油绝大部分来自南海,出口创汇的很大部分,亦与此地开发有关。菲、马等国情况亦如是。
上述诸国,除越南,很少有看重该地战略利益者,多为眼前开发利益所驱,而实际上不怎么顾及中国的主权诉求和利益受损感受。几十年来,上述各国在南海主权问题上,能与中国虚与委蛇,且屡屡得手,与利益相关各大国态度固然有关,但绝非主因。
中国对南海的主权主张,以及实现的空间,果如某些论者所说,愈益狭小么?中国人果然会从经济发展大局考虑,弃主权受侵于不顾,任凭别国主权主张和利益实现?什么情况下,以武力伸张主权,是一种可能的考虑?将主权争议疑难留给后代,是今人唯一的选择么?中国人必须明确回答上述问题,才能知道,离解决南海困局,还有多少路需要走。轻言动武,是对中国长远利益最大的损害,而最终也解决不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