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海宁宏昌制革倒闭调查:老板欠10亿巨债跑路

　　宏昌之死

　　主编：袁柏鑫  记者：匡树辉  顾智义  摄像：李大元 景延

　　今天我们关注一家轰然倒塌、遭遇查封的企业。这家企业曾经是当地的明星企业，获得过企业信用等级三A级，发展优胜企业，地方财政贡献前100名等等荣誉，就在企业骤变之前还在正常生产，看不出任何异常。这究竟是一家什么样的企业，又遭遇了怎样不为人知的变故呢？

　　浙江省海宁市经济开发区施带路19号，浙江宏昌制革有限公司就座落于此，但如今，这里已是人去厂空，生产设备都被查封。5月30日，是规定这家公司曾经的工人搬出宿舍的最后一天，记者在这里遇到了最后搬走的工人。

　　这位工人称，他已经在这儿有7年了，身为老员工的他，看到到处都贴的是封条，一下子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名员工说，虽然自己现在已在其它工厂找到了工作，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难相信，曾经不错的一家公司竟突然间倒了下来。“当时五一放假，工资原本都是提前发的，那次过了五一上班，工资也没发，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么宏昌制革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呢？宏昌制革的网站，现在还能正常打开，公司介绍显示，该公司成立于2004年，占地面积122，000平方米，拥有职工500余人，是一家专业从事中高档牛皮家具革、箱包革的制革企业。公开资料还显示，宏昌制革是海宁当地的“明星企业”，2011年，实缴税收812万元，进入浙江海宁市2011年度地方财政贡献前100名；在2009年度至2011年底，曾荣获 “企业信用等级AAA级”、“发展优胜企业”、“海宁市工业生产性投入前十强”等称号。然而，就是这样一家企业，公司董事长、法人黄健却在今年的5月2日不辞而别，也把企业推入了绝境。

　　浙江宏昌制革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沈奕向记者描述当天的情景时说道，“那天是晚上了，晚上8点钟，开发区银行叫我过来。因为已经找不到人了，我们也不知道他走了。” 

　　而浙江省海宁市经济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主任张月明说，5月2号晚上8点钟接到信息后，有好几个银行在宏昌制革守候，原因是，当天因为中国银行20万美元的保证金到期，以及北京银行杭州分行1025万贷款到期，上午相关银行跟企业老板联系的时候，企业老板表示还能够按期还款的。但是到了下午，电话打通但是没人接，傍晚以后就发现电话关机，所以几个银行比较着急。

　　沈奕透露，根据公安机关提供的情况，通过查询出入境纪录，已经确认黄健离开了国内。就在黄健离开的时候，企业还在生产，而随后相关部门调查显示，企业实际已经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

　　浙江海宁市人民法院民二庭庭长韩振宇透露说，“根据我们对这个企业财务以及这个高管的了解，这个企业原材料方面，一部分原材料方面已经断档，也就是没钱进货了，也就是无法经营，当时只是部分在经营，部分处于要停掉的状态。他们上游的资金，也就是流动资金没办法去买原材料。所以我们5月6号的时候对浙江宏昌制革品有限公司企业资产进行了查封。”

　　一起被查封的还有宏昌的关联公司雅梵实业。这是一家做高档沙发的公司，以黄健父亲名义注册。而这个法人一天也没有到过公司，一切都由他儿子黄健打理。海宁雅梵实业工作人员告诉记者，3号员工工作到晚上，4号星期天放假一天，5号来上班了，结果就发现被查封了。

　　浙江宏昌制革有限公司的法人黄健不辞而别后，当地政府部门投入400多万，垫付了工人工资，同时安排宏昌的几百名员工分流就业。并对宏昌的资产、负债进行清查。调查显示，宏昌的负债情况远超出人们想象，而黄健出走，也是实际上早有准备。

　　对于宏昌的资产情况，各方还在具体核查当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2011年，宏昌的销售额也才只有2.6个亿，一个销售额2.6亿的企业怎么贷出了将近十亿的贷款呢，这些贷款又用到了什么地方？是什么让宏昌和企业主黄健走上了不归路呢？ 

　　黄健，1979年生，杭州籍。调查人员发现，实际上黄健出走早有准备。张月明告诉记者，在5月1号那天，黄健最后还在上海一个珠宝行里，用信用卡透支消费了18万多的珠宝。在他的信用卡里，可用余额只有18万，本来透支额度是50万，但他用了49万多。同时，他其它所有的银行账户，无论是企业账户还是个人账户，几乎都没有钱，最多只有几千块钱，所以张月明感觉到，这里面问题比较大。

　　公安局侦查发现，黄健还在手机上做了一个小手脚。5月2日上午，他接银行催款电话时承诺当天归还欠款，之后，他就把手机留在房间，而自己开始前往机场。直到晚上电池用完，银行联系不上，才意识到问题严重。

　　由于事前没有准备，事情发生之后，银行进行查款时才发现，在前一段时间，宏昌公司银行账户有过比较大的转款。主要是4月28日到了一笔款之后，黄健按照转款方式，转给他个人或妻子，或其它单位，总之企业账户都没有钱了。

　　张月明介绍说，黄健出走当天银行还来催还贷款，同时也是银行最先发现黄健出走。相关部门介入后发现，实际上宏昌的负债远超想象。记者去采访的当天，也就是5月30日，正好遇到法院的工作人员在大门口张贴公告。告示说，债权人必须要在40天的时间内申报债权。而现在，债权人已经可以申报了。

　　韩振宇称，宏昌的破产企业管理人在5月23日就已经被指定了，之后，为了有效开展这个管理人的工作，5月24日，这个管理人就全面接管宏昌公司的企业资产、财务资料以及相应的一些财产，然后企业将在管理人的控制之下，进行破产清算工作。

　　法院所说的管理人就是负责破产清算的嘉兴新联会计师事务所，据事务所注册会计师刘成雄所言，宏昌公司现在到底欠多少钱，他们目前也说不清楚，还未完全查清楚。他们的欠款在四大银行都有，而且都是外地银行，杭州银行多，本地银行少。估计整个规模连承兑汇票估计要十亿以上。

　　沈奕也说不准宏昌的不动产大概规模多少，反正土地178亩，房子6万平方， 而设备已经六七年时间，原则上来说有五六千万，但是制革设备几年用下来折旧很厉害，估计只剩下百分之二三十。

　　对于宏昌的资产情况，还在具体核查当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2011年，宏昌的销售额也才只有2.6个亿，一个销售额2.6亿的企业怎么贷出了将近十亿的贷款呢，这些贷款又用到了什么地方？是什么让宏昌和黄健走上了不归路呢？

　　张月明说，黄健原来是在相关银行工作，后来办了一个投资公司。海宁市经济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之后与宏昌制革企业发生了一些业务关系，于是逐步地进入了宏昌制革企业。

　　浙江海宁市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大队大队长周启程说，黄健长期从事这种资金借贷工作，婚后在资金借贷方面赚取了第一桶金，然后慢慢开始接受这个宏昌公司。

　　对于宏昌制革的董事长、法人黄健，记者没能掌握更多的个人情况。资料显示，宏昌制革2004年建成至今，8年的时间里实际控制人至少换了3次。2011年1月企业法人才变更为黄健。而在宏昌的网站中，没有关于黄健的任何讯息。记者了解到，黄健用来运作资金的关联公司一共有四家，分别是杭州佳成实业、杭州贝扬电气和杭州余杭子雅物资公司，以及海宁雅梵实业公司。这些公司都和宏昌公司有业务往来，应收账款达到数亿元。

　　张月明说，包括黄健在杭州的两个关联公司在内，都没有资金，同时，他们也发现了大量大额应收账款都是关联公司的，由于数额巨大，可以推断，相关资金很有可能都被做了一些转移。

　　周启程透露，目前来看，还有几个小公司在帮黄健运作，这些公司是在他掌控下的，而名字是借别人的。在四家关联公司中，有两家是以黄健父亲黄瑞君的名义注册的。其中就包括雅梵实业。海宁雅梵实业工作人员也称，这些公司就是一个老板，虽说注册人是他父亲，但黄健一个礼拜会过来一两次，看一下。而他父亲从来没有出现。

　　十亿的巨款最终流向哪里，目前目前答案还难以知晓，但是有一点非常明确，那就是在黄健名下拥有价值几个亿的房产。他在海宁、杭州、上海都有房产。

　　华庭现代城的1802是黄健在海宁买的一套住宅。门口贴着一张5月17日开具的数字电视的催费单，另外门缝中也塞着一张纸，是一张电信的欠费单，从2011年4月至今年3月，黄建欠费940元。黄健在上海也有多处房产，其中位于上海中心地区南京西路1486号的物业以数亿计。出租给其他公司办公，由于是以黄健的个人名义来购买的，所以这些物业均还未进行处置。而记者在调查中了解到，近年来制革业虽然也遭受影响，但总体还属良好。蒙努集团董事长邹格兵认为，制革业平均利润率大约是15%左右。

　　海宁向有中国皮都之称，皮革是它的支柱产业。在全国首批发放牌照的64家制革企业名单中，海宁就占了九家。宏昌制革名列其中，而且规模在九家之中处于中游。但显然宏昌并没有把目光专注于制革主业。

　　邹格兵认为，“宏昌是我们海宁市最有实力的五个制革厂之一，是做的比较好的5个制革厂之一。关键制革厂可能只有几个亿的销售，但是他欠债十几个亿，肯定是没有把这个资源用在这个厂上，黄健可能用这个厂把资金融过来之后，又去做别的地方去了。我们说还是做自己的行业，做自己的产业，做自己的产品，你转型发展不能不务正业。”

　　沈奕告诉记者，如果宏昌要正常经营的话，毛利润大约在5%到10%，由于现在原料皮涨得厉害，利润并不是太好，正常操作的话，每年应该有一两千万的利润。

　　事实上，黄健的不辞而别，宏昌的倒闭并不是个例，同样是在浙江，近期就有高盛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跑路”；浙江亿达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倒闭停产。几家企业在当地都可谓明星企业。高盛科技有10余家公司，亿达生物还是国家级农业龙头企业。深入剖析这些倒下的明星企业，我们还能看到什么呢。

　　按照宏昌制革的生产规模，每年所需要的流动资金只需要8000万至一个亿，而从海宁市工商局的资料来看，最近几年宏昌年年亏损。沈奕说，财务上做高之后去贷款了，贷款做高，交税做低，都是这样做。如果企业没问题，这样操作很正常。如果稍微弄高一点，也是很正常的。

　　知情人士告诉记者，很多企业都有3张财务报表，最差的报给工商税务机关可以少缴税，真实的留给自己，还有一张最靓丽的给银行，因为要贷款。

　　刘成雄说，现在银行机制以及运作方法也有问题，企业作为老板就看你的报表，希望利益最大化。但银行如何为企业服务呢，现在的银行，雪中送炭的事情少，锦上添花的事情多。企业好，银行就给钱，企业不行了，他马上就嫌弃。

　　张月明认为，债权银行要对企业从介入资金的使用方向进行监管，这些工作需要反思，需要进一步加强。

　　采访中，所有的当事银行全部婉谢了记者的采访。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院的王松齐教授则告诉记者，类似于宏昌制革的黄建的民营企业老板，近年来并不少见。他们往往借非正式金融机构的钱，或者借银行的钱，借了钱，投入于短期盈利一些领域，比如说房地产，或者炒其它东西。当短期来钱的投资行为失败时，好多老板就选择跑路。这是中国市场经济早期出现的一种特定的流氓行为。

　　宏昌制革公司注册资本为3000万美元，年最高销售额2.6亿元，它如何能够从银行贷出近10亿的资金呢？王松齐说，银行如果对企业的贷款大量超过企业净资产，这就是银行本身的问题了。银行本身在风险控制上，在贷款审批程序上，肯定存在内外勾结的问题。

　　那么，为什么在温州老板跑路潮渐熄之际，向来以经营稳健著称的浙北地区，却再次燃起企业破产倒闭、老板跑路的苗头？在老板跑路潮愈演愈烈的背后，民营实体经济究竟遇到了那些难题？其实，民营经济这两年遇到的问题，主要不是订单问题，而是综合成本过高的问题。劳动工资上去了，电费油费上去了，他不赚钱，只能借了钱去炒房子，现在房地产又控制，还是赚不到钱，所以就只好选择跑路。

　　宏昌制革倒闭一案现在还没有尘埃落定。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家企业并不是因为融资难、企业经营困难等民营企业普遍遇到的问题。相反，正是银行给了“看上去很美”的宏昌大量的贷款，才让企业主有了大量抽逃资金的可能。从这方面来讲，重新审视银行的贷款机制、如何变锦上添花为雪中送炭应该成为金融部门反思的重要环节。同时我们也看到，眼下中国的实体经济由于利润普遍过低，大量企业用辛辛苦苦赚来的资金转投高杠杆的资本运作，导致了实体经济空心化的风险，也加大了中国经济运行的风险。如何让企业安心做实业将成为各级政府部门面前一道严峻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