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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太多,地方小了搞不下啊”

2011年05月12日 02:58 来源:北京晨报

  

  人物:马福羊、马福伦

  身份:守墓人

  采访地点:映秀镇地震遇难者公墓

  67岁的守墓人马福羊指着一棵一人高、枝叶略显稀疏单薄的枇杷树说,那是修这个公墓时砍掉的树,没想到三年后也顽强地长这么高了。

  树犹如此。

  映秀镇汶川大地震遇难者公墓设在半山腰,绵延百米的三列墓碑无声讲述着经年难消的伤痛,佝偻着背影的守墓人穿梭其间,擦拭墓碑、收敛枯花、清理纸灰,默默守护着已经长眠的映秀人的魂灵。这其中,也包括他们自己的儿孙。

  生与死,在此地相依相存,似乎看不出明晰的界限。在废墟和墓碑之上,新的生命与希望,正在生长。

  【死】

  没有墓碑 也有人来祭拜

  外人还没来、或者渐渐散去的时候,守墓人马福伦佝偻的背影就会出现在映秀镇地震遇难者公墓,沿着错杂竖立的墓碑慢慢用竹夹子捡起垃圾,丢进身边的编织袋。

  然后,他敛起已经枯萎的花束,拧成一捆,待集多了便烧掉;新鲜的花儿,是不会收走的,要继续摆放在墓碑面前供奉给逝者。再然后,他会把几块大墓碑擦得锃亮,那都是单位立的集体墓碑,大理石材质的,比起其他小墓碑更容易脏。

  马福伦有个手机揣身上,可是不大会用,他在公墓又老转着圈地溜达,谁也不知道这一刻他会在什么地方。公墓边的一个摊主小姑娘一边给记者讲着“老马可勤快,墓地的杂草都是他除掉的”,一边就指着一个身穿白T恤的佝偻身影喊起来了——“喏!你们找的人来了!”

  草帽、卷起的裤腿、竹夹子和编织袋,马福伦一屁股坐在了一块墓碑前,张口就是浓浓的当地乡音。“多得很,几千人!”他指着自己每日看顾的墓地,比划着说,半张桌子大的地方就埋了六七个人。他掀起上衣比划着腰部说,“比山还大的石头滚下来”,打在他腰上。

  不规则排列的墓碑几乎没有两块是形状和颜色完全一样的,最密的地方简直伸不进一根手指,这是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错杂,偏偏又仿佛延绵到了天尽头。

  马福伦说,春节、清明、5·12、七月半、中秋节,这里的“每一块碑前都有人哭”;不,他补充说,“连没有碑的,也有人来拜”。

  香烛滴泪,纸钱漫飞,鞭炮声和逝者名字回荡山间,匆匆落葬的人们得以日日俯瞰自己的旧日家园,而他们的亲人却无法确知究竟该在何处镌刻上“爱妻”、“贤夫”、“显考”、“显妣”……甚至还有“爱子”和“爱女”,只能凭着遗体编号顺序推测位置立下墓碑。

  守墓人孙辈 也葬在墓中

  第一代的公墓守墓人马福羊和胡建国两位老人,现在居住在公墓山上的渔子溪村,他们守这墓一年零三个月。

  如今的渔子溪村,一幢幢新盖的小楼后面,是尚未来得及搬家的棚户。67岁的马福羊已经喜迁新居,71岁的胡建国比他慢了一拍,仍居住在棚户中。两个老人如今是“铁哥们儿”,每天都得串上几趟门。

  “6月27日?”“6月25日!”一开始回忆第一次进公墓的时间,两位老人就争了起来。在这个日子之前,5月14日选址,5月15日挖沟道,随后开始掩埋遗体。老人们回忆,这山坡上原是一片玉米地,种得浅,略略清理一下就出来了,地方又够大,“人太多,地方小了搞不下啊……”

  马福羊指着第一道最里端的一位姓茅的老人之墓说,这是第一块碑,落款时间是2008年7月28日。

  再之后,墓碑一个个竖起来了,遇难者家属三三两两地来祭拜了。一双从浙江千里迢迢而来的亲家聚首在一块墓碑前,地下躺的是他们的儿女——来这里实习的一对工程师,新婚燕尔一年就不幸罹难,被悲伤淹没的老人们在这里整整哭了三天。

  每逢这种时候,马福羊他们会去拍拍墓碑前哭得站不起身的人们,安慰两句,无非是“坚强点儿,勇敢点儿”,“这是地震天灾,没法子哟”。

  只是,映秀人的公墓,谁又能完全当个旁观者呢?马福羊的孙女、胡建国的孙子、马福伦的孙女,都长眠在了这片公墓中。胡建国还记得那天,调皮的孙儿上学前反常地一遍遍说:“爷爷,我走啦”,“爷爷,我真的走了!”

  “前年我做了个梦”,坐在马福羊老人的新家里,马老突然就说起了自己故去的孙女儿马红叶,他说孙女儿给他托梦,告诉爷爷自己“就住在水洼边”。马福羊对公墓再熟悉不过,晓得这坡陡,存不住水,唯有一处地方可能有积水,第二天他找去看,果然有一处小水坑——孙女儿,“估计就在这里啊。”

  在马红叶小姨张红群的记忆里,马红叶“梳着辫子、活泼、漂亮”。“要是不死,今年也15岁了。”马福羊叹息着。

  马福伦10岁的孙女也躺在这里,和那两位守墓者的孙辈一样,一块碑都没有,因为连守墓人也搞不清自家孙女儿落葬的具体位置,而且立碑“要钱多,要几百”。

  【生】

  地震后新生儿 预产期5·12

  话题又是突然一转,马福羊说自己的二儿媳头一天刚生了个娃娃。

  也就是马红叶的妈妈、曾经痛失爱女的张秀云,5月6日在都江堰妇幼保健院诞下了她的第三个孩子,也是地震后再育的娃娃,与她的大儿子整整相差了19岁。

  历史惊人地巧合,这个孩子的预产期竟然是5月12日,恰恰是他小姐姐的忌日。

  41岁的张秀云已是高龄产妇,由于胎儿脐带绕颈,听从医生的建议进行了剖腹产手术,未料想却发生了大出血。5月7日,张秀云的小妹张红群赶到医院,面色苍白的姐姐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说:“这次,又算死里逃生了。”

  可宝宝出生9个小时只吃了20毫升奶水,还吐了一回,不哭只睡,被送到了新生儿病区监护。马福羊叉着手眼巴巴地望着医生,想见见小娃娃,他头上戴着的草帽上写着“Think2008”。

  孩子的名字最后定为“马映川”,山川映秀,“川”横过来便是“三”。这孩子生于大地震三周年前夕——2011年5月6日9点45分。

  为搬新家 放弃2000元工作

  在这地盘前后搬了12次家之后,马福羊感觉这回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新定的沙发、衣柜刚刚送来,让他爱不释手。“这比板房、牛毛毡房,还有外县的房,好多呢!”不识字的老人竟能清楚地告诉记者他家的门牌号“A3”。

  头脑清楚、身体尚好的老人为了搬新家,放弃了工地做饭的工作,那份2000元的工资让老人思想斗争了好久,他最终还是留在了家里。

  即便是去都江堰看刚出生的小孙孙,也让他踌躇了好久。老人说,要留在家看家,“我养了鸡,不能出远门,不然鸡该跑山上去了。”问他养了多少只鸡,老人家认真地伸出两根手指:“两只。”看到记者笑场,他又认真地解释说,这是给儿媳坐月子用的,马虎不得。

  在老人家心中,新家,新生命,也许还有新生活,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回望公墓,是凝结了亲人泪水与思念的荒凉死寂。但就在公墓之上,渔子溪村成排的崭新小楼正迎接村民喜迁新居;俯瞰山脚,全新面貌的映秀小镇与保留下来的漩口中学废墟毗邻相对。

  本版撰文 晨报首席记者 姜葳

  记者 王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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