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05月13日 22:22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民营钢铁巨头杜双华和宋雅红的离婚案之所以广受关注在于:它不仅关乎一个家庭的离奇聚散,更因其涉及高达数百亿的财产切分。这将是国内目前财产标的最高的离婚案。
本刊记者 陈磊 王年华 发自河北、北京
“结婚23年来,宋雅红知道杜双华容貌的渐变,知道他庞大商业帝国的崛起与扩张,甚至知道他在合法婚姻之外的情史,但唯独不知,早在10年前,她就已经‘被离婚’了。”——对媒体的这段总结,宋雅红认为,“概括得很好。”
2011年4月27日,站在判决她“被离婚”的地方(衡水中院),宋雅红百感交集。十几家媒体记者围着她,听她诉说心中的苦闷。而法院拒绝开庭,说法是延期开庭通知快递给了她,但她并未收到。
闻讯前来旁听这桩有可能创下“国内第一离婚案”(分割财产数额)的记者与家属,一个个讪讪离去。一个家庭离奇的悲欢故事,一桩高达几百亿元人民币的财产切分,均留待他日展开。
婚姻的痛与怨
提起杜双华,宋雅红心中充满了矛盾,“我佩服他,你想想,十几亿中国人,生意能做这么大的,(钢铁行业)也只出了一个杜双华而已。从这点来说,能认识他(成为夫妻),这是我宋雅红的福气。”
很快,这位风韵犹存的女人,便开始讲诉二儿子被这位丈夫“掳去”、一别10年的痛楚:“保姆被打伤了,孩子被抢走,10年都不让我见一下。你想想,对一个当母亲的,这是什么煎熬?!”
故事的原点,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场相遇和恋爱——上世纪80年代初,在首钢劳动服务公司开叉车的宋雅红,和小她一岁、在同一单位上班做模具、跑销售的杜双华,相知、相恋了。彼时,二人都是首钢子弟、家中老幺。
1988年1月,宋雅红与杜双华领证结婚。当年8月,生下长子杜秋龙。3年后,二人离职,开始创业生涯,“就是生产钢管,那时也没钱,设备都是他爸给弄的。一套设备几十万,我们当时没钱买……”
杜的父亲为何有这么大的能量?宋雅红的理解是,她的这位公公一直在首钢管设备的科室当领导多年,手中握有很大的权力。因此,生产设备的厂家才能在他们两口子暂不付钱的情况下,直接给他们供货。
在回忆中,这是一段堪称美好的日子。宋经常骑着自行车去上班,而丈夫则承担了其中的大部分工作,包括在厂里过夜、检修设备等等,“钱都是成麻袋地装,产品还没有生产出来,要货的人就排着队了,销路不愁”。
很快,在北京租赁的那个小厂房,已经无法满足市场需求,杜双华决定回祖籍地——河北衡水,创办京华制管厂。事后看来,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其作为钢铁巨头的基业开始奠定。而为照顾年幼的长子,宋依旧与公公、婆婆住在北京。
“刚开始,他(杜双华)还半个月、一个月回来一次。后来忙,就回来得少了。那时候,他在衡水的制管厂,流水(销售额)就有好几亿了吧。”宋说,随着距离的拉大,二人的感情也开始拉大。
杜双华曾经这样描述描述当时二人的婚姻状况,“我常年在外做生意,尤其从1994年到衡水市京华焊管总厂工作后,因工作繁忙,很少回家,对家照顾较少,夫妻之间难免生成误会。感情开始淡薄,以致后来被告怀疑我感情不专。”
“1996年次子降生前,(宋雅红)曾两次到我所在厂里无理取闹,搞得我无法正常工作。1997年9月被告将我的工作用车骗至北京不归还,被告的种种过激行为已严重地伤害了我的声誉……”
而宋的说法与之截然不同。她不仅否认了“骗车”和“到厂大闹”的行为,还讲述了一个让她受伤至今的故事。那是她产下二儿子前不久,一位自称是杜双华副手的女人,来到他们北京的家中。
宋雅红说:“我很礼貌地让她进屋,以为有什么事。没想到,她进屋刚坐下,就让我与杜双华离婚。我挺个大肚子,心脏也不好,不能生气,就听她说。结果她看我不着急,就要来抓我……”
宋雅红说,尽管有保姆拦着,即将生产的她,还是在门槛上摔了一跤——“生孩子的时候,可能是心里有愧,杜双华在外面看,不敢进屋,但也不走远。一会儿过来探头看看,一会又过来……”
突如其来的“被离婚”
在生完孩子后,宋杜二人的婚姻几乎名存实亡,“一年见不了几次面”。这桩婚姻以一种令人不解的方式维持着。对此,宋雅红的解释是,为了二儿子——1998年,二儿子被杜双华“掳去”,“一直不让见”。“开始,我天天去要儿子,他们就是不告诉我在哪……”
对于大儿子来说,青少年时代,父亲杜双华的印记是如此之淡——“说重一点,不能说忘记他了,就是说想不起来了,因为太淡了。只是有时候爷爷跟我提一下,然后我就通一次话,就这样。”
宋雅红的姐姐和姐夫们说,对于妹妹和杜双华的婚姻,多年来他们是知道情况的。但是,婚姻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母亲不在了,这种事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平时见面的机会也少,很少谈这些事”。
就在这个时期,杜双华的钢铁帝国逐渐成形,并最终将其推上2008年胡润百富榜的榜眼之位,身价几百亿;而宋雅红,这个要强的女人,也没有让自己闲下来,“二儿子生下来不久,我就去上班了,自己单干。”
2008年,在经过一次心脏病发作、急送医院的抗争后,宋雅红见到了已经十几岁的二儿子。而这时,儿子告诉她:在外面他已经有了一个“妈妈”,还有一个妹。当然,12岁的孩子不知道,真正的妈妈为了见他,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儿子的归来,没有让宋杜二人的婚姻回归正常,这种常年“分居”的状态,一晃又是两年。宋的说法是,这期间,她和杜双华也谈过离婚,但“他(杜双华)就是不愿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儿子的说法是,二人谈离婚谈过多次,“就是两个人都想去解决,但是真到了摆在桌子上去谈的时候,话不投机半句多吧?就是说了两三句就开始吵,然后两个人都说不吵了、不吵了,又说两三句又开始吵……”
宋雅红的说法是,最开始谈离婚,杜双华建议双方互不补偿对方财产。经过谈判,最后杜同意买下一层高档写字楼送给宋,并建造一个100亩规模的农庄,而宋要将800万的债权及相关货物赠予杜。
这场颇为艰苦的谈判最终没有生效。2010年9月20日,跟杜双华“谈崩了”的宋雅红,向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令人惊讶的是,杜双华向法院表示:“不离婚,我们感情好得很!”
由于杜双华拒不出庭,海淀区法院对其警告:“再不回应,将缺席判决、对其财产进行分割。”结果,开庭之日,杜双华的代理律师先是提出管辖异议,认为此案应在河北衡水当地法院审理。
接着,律师拿出了2001年河北衡水中院判决杜双华与宋雅红离婚生效的判决书。上面赫然写道:“一、准许原告杜双华与被告宋雅宏离婚。二、婚生男孩杜秋龙、杜泽龙均由原告杜双华抚养并负担费用……”
“我当时就蒙了,脑子一片空白。”宋雅红说,她不敢相信,离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她自己竟然不知道。“敢情你(杜双华)10年前就算计我?那还在那谈离婚,协议都写了几张……你想想,我这心里有多大的落差?!”
疑窦丛生的判决
这份突然出现的判决书,几乎击溃了宋雅红——她没有到庭应诉,没有收到起诉书,甚至连开庭传票也没见过,判决书更是闻所未闻。自始至终,杜双华起诉她离婚并生效,她却一切都不知情。
更让她悲愤的是,在起诉之前,杜双华似乎也认为自己没和她解除婚姻关系——“2002年、2008年、2009年,杜双华自行登记的《暂住证》上记载的婚姻状况均为‘已婚’,也告诉儿子,准备离婚。”
10年前杜双华起诉离婚的理由是,与妻子在1997年分居,3年半内连电话都没联系过,妻子“下落不明”。而其证据,是衡水中院来京的一份走访调查——找到物业管理处的一名工作人员李某,被告知宋雅红已经1年多不在此居住了,找不到人。
2011年,宋雅红的律师陈旭再次找到了这位已经退休在家的老人李某。李某说,她没有见到什么自称衡水中院法官的人来物业管理处找她,来做一份所谓的调查笔录,“从来没有。”
“你想想,我的大儿子一直和杜双华的父母住一起。我每周也都过去,接送孩子,逢年过节,也和二老在一起,他怎么会不知道我在哪里?!”对于杜双华诉称的“下落不明”,宋雅红愤愤不平。
“法院调查的地址是我当时的住处,哪怕上去敲敲门,我都可能在家。而且我身份证的户籍地址是公婆的住处,我经常回去,同样可以找到我。可法院仅凭找了一个所谓物业的人就说我下落不明,实在说不过去。”
令人不解的还有,这份判决书错误丛生:宋雅红的“红”被写成了“宏”;杜双华及长子次子的出生日期都写错了;而且宋雅红并非“无业”;此外,在原判决书上,宋杜二人的二儿子名字“未改先知”。
2007年3月,宋的二儿子曾在公安局进行过更名。但是,令人生疑的是,2001年的判决书上写的名字,却是2007年之后的变更名。
“难道衡水法院,能未卜先知?”宋雅红质问道。
2010年10月28日,衡水中院发布裁定,将2001年判决中的错误一一改正;6天后,该院再次裁定,“原审原告杜双华与原审被告宋雅红离婚纠纷一案……经本院院长提交审判委员会讨论认为,该判决确有错误,应予再审……再审期间,中止原判决的执行。”
可是,宋雅红和律师没想到的是,2011年4月6日,衡水中院告知宋雅红:“合议庭认为,你与杜双华的婚姻关系已由本院(2001)衡民初字第14号民事判决书判决解除,该判决已经于2001年7月28日生效,本案再审审理范围仅限于你们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的财产纠纷。”
财产,或许才是一切纠葛的核心。
纠葛背后的巨额财富
据本刊2008年对杜双华的调查显示,杜拥有日照钢铁集团100%的股份,其企业实力即等于个人实力。而其2010年在日照钢铁集团讲话表明,该公司“全年实现销售收入453亿元,集团全年实现利税76亿元,其中利润45亿元、上缴税金31亿元。”
其2011年对于日钢的年度综合考核目标是:“产铁1320万吨,产钢1260万吨,产材1220万吨,利税100亿!”
日钢还只是其庞大商业帝国的一部分。在其版图上,京华创新集团占有重要位置。这个创建于1993年5月的企业集团,下辖衡水、唐山、莱芜、吉林、广州等京华制管公司,是河北省十大民营企业之一。
该集团正是杜双华离开北京,到其老家河北衡水创业的起点,也是与宋雅红婚姻关系变淡的肇始。
杜双华曾总结当年的创业,“从1994年到1998年,我们通过滚雪球的办法,靠积累促进发展,使投入产生效益,企业有了较厚的经济基础。1998年,年产量达到了30万吨,销售收入4.2亿元,位居河北焊管行业首位。”
在财富快速增长的同时,杜双华在衡水也获得政治上的光环。1995年,杜双华被评为衡水市明星企业家;1996年,被评为衡水市青年创业先锋;1998年,被选为衡水市人大代表;2003年当选为河北省人大代表。
这些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宋雅红和杜双华都是北京市居民,而杜双华起诉宋雅红,却选择了衡水市。另一个看似无理却又能让人领会的细节是,一桩看似普通的离婚案,一上来就得以在衡水中院审理。
5月6日,本刊记者致电2001年判决宋杜二人离婚的法官曹忠毅。针对社会上“判决书造假”的传言,他进行了驳斥,“这个判决假不了,有离婚这个事,就是时间太长了,具体细节我想不起来了。”
对于宋雅红突然“被离婚”的说法,杜双华这位神秘富豪及家人均表示了沉默。本刊多次致电杜本人,无人回复。而其姐姐则强硬将记者阻于杜双华家之外:“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地址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都听她(宋雅红)说去吧!”
宋雅红一再强调的是,她并不是为了争夺杜双华的财产而来,她要的只是“一个说法”而已——“即便争来家产,我也会给我两个儿子,我现在每年销售收入几千万,我要这个钱干嘛?!”
宋说,她忧虑的是,“他(杜双华)的能量这么大,我也知道,我这个官司赢的希望不大。可我就是为了争一口气。不然,我10年不见儿子,母亲因为我的事,刚六十多岁就早早地去世了……这些谁来给说理?!”
而他的孩子们,只能在这场婚姻战争中无奈旁观。留给大儿子杜秋龙印象深刻的一个场景是,2008年,当分别10年的弟弟知道自己真正的母亲时,一脸迷茫,“更多的是急躁,他肯定很想不明白……不知道这些火该冲谁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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