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胡舒立 李昕 黄山

　　财新《新世纪》独家对话希拉里国务卿，畅谈反恐、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及更广泛的中美关系

　　这是财新传媒总编辑胡舒立与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的首次对话。尽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当电话那端传来早已通过电视广播熟悉的声音时，依然令人感觉这是一次面对面的专访。

　　 简短的寒暄后，切入主题。话题从美国击毙“基地”组织头目拉登开始，延伸到拉登之死对中美关系的影响。此前有评论指出，“9·11事件”让本因南联盟炸馆事件和中美南海撞机而出现的两国关系紧张获得转机，进而迎来总体合作的十年。更有分析指出，在美国忙着在整个中东抓捕拉登，给自己留下不可持续的财政赤字之际，中国专注于其势不可挡的崛起。美国干掉了头号敌人，却可能迷失了大方向。

　　 我们甚至没有回避被一些观察家视做可能阻碍中美关系大局的棘手问题，包括围绕人权问题的争论。对此，希拉里的回应是，中美两国历史、文化、价值观迥然不同，因此对许多问题的看法、结论也不可能完全相同。这也似乎回应了中国副外长崔天凯对这一问题的表态，“中美两国历史文化传统和经济发展水平不同，两国国情有很大差别，所以在人权问题上有不同的看法，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看来，分歧并不可怕，问题是共同寻找缓和分歧的办法。而无论是已有的中美人权对话，还是刚刚结束的第三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上新的机制创新——有两国军方人员参与的战略安全对话和中美亚太事务磋商，都可视做两国解决争议和歧见的尝试。

　　 当然，我们并不会就此天真地认为，中美这对当今世界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会就此步入稳定的上升期。相反，如我们反复指出的，起起伏伏，将会是可预见的一段时期中美关系的常态。比如，对台军售不会停止，美舰机在中国专属经济区内高频度侦察也不会消失。

　　 但正如国务委员戴秉国在对话结束后发布会上所言，美方重申欢迎一个强大、成功并在国际事务中发挥更大作用的中国，尊重中国的核心利益，不谋求遏制中国，无意搞乱中国。中方强调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也无意挑战美国。

　　 只要双方坚持这个底线，中美关系不会坏到不可收拾。

　　 财新《新世纪》：首先祝贺美国击毙本·拉登。在后拉登时代，美国全球战略将会有怎样的变化？

　　 希拉里：首先我想说的是，美国将继续致力于打击恐怖主义，这一点我们在第三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中与中方有所讨论。恐怖主义一定要根除，每个人都应当为反恐贡献力量。美国很高兴在这一问题上与许多国家都保持了良好的伙伴关系。

　　 我们将帮助包括阿富汗在内的国家形成其自身的反恐力量。我们也将支持包括巴基斯坦、非洲在内的国家和地区打击极端分子势力。

　　 财新《新世纪》：中美关系在“9·11”事件后出现转机，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双方担负了反恐的共同任务。现在拉登已死，是否会引发双边关系中出现更多挑战？

　　 希拉里：我不这么认为。将拉登绳之以法，是国际反恐事业的重要里程碑。不幸的是，仍有许多人想通过暴力手段寻求改变，或将其价值观强加于人。因此，尽管击毙拉登是一项重要成就，但并不意味着反恐的结束。我们将继续与全球伙伴一起，打击恐怖主义造成的威胁。

　　 财新《新世纪》：中美关系在合作强度上愈加紧密，但看来双方合作的广度有变窄的趋势。你怎么看？

　　 希拉里：我认为中美关系得到了扩展和深化。我们的目标是与中国建立积极、合作、全面的双边关系，使双方在意见相同或不同的领域都能够展开公开、坦诚的对话，增进了解，加强合作。

　　 因此，我认为目前的中美关系是非常牢固的。我们一起讨论了许多问题。就在刚刚结束的中美第三轮战略与经济对话上，来自两国的政府官员、商界领袖、女性领袖及学者就诸多问题展开深入探讨，包括清洁能源、农业生产、加强民间交流、互派学生赴对方国家学习等。

　　 财新《新世纪》：从你刚才介绍的及我们所掌握的本轮S&ED的情况，双方军界展开的战略安全对话将如何发挥效力，就亚太地区问题的磋商又将产生怎样作用？

　　 希拉里：我非常高兴今年我们第一次举行战略安全对话。双方军政界高层能够坐在一张桌子上讨论一些敏感复杂的问题。当然会有意见不同的情况，但是我们不希望出现误会、误解和误判。那将是非常危险的。因此，我们希望能够在战略安全问题上展开尽可能多的对话。

　　 今年我们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我们希望能将这种势头保持下去。我认为双方一致同意这种对话是有益处的。我们也非常满意第一轮战略安全对话取得的成果。

　　 中美一东一西，隔洋相望，都是亚太地区的重要力量，都在该地区有重要利益及关系纽带。我们希望能与中方探讨如何增进了解，加深合作，处理争端。这不仅对于两国，也对该地区希望中美加强合作的各国都有益处。可以说，亚太地区的许多国家都希望中美能够和平解决争端，共同实现包括灾难预警及应急在内的重要目标。因此我认为这是非常积极的进展。这个想法最初是由中方提出的，我们也很高兴中方提出这个建议。

　　 财新《新世纪》：中美应当如何避免包括人权问题在内的一些较为棘手的问题致使双边关系脱轨？

　　 希拉里：我们必须认识到，中美两国历史、文化、价值观迥然不同，因此对许多问题的看法、结论也不可能完全相同。我觉得完全相同将是非常乏味的。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坦诚地表达各自的观点。没有什么话题不能讨论，没有什么问题需要隐瞒，什么都可以谈，这也是我们正在做的。

　　 从美方的角度讲，人权是美国的重要利益及价值观之一。我们将继续提出这一问题，并聆听中方的反应。我们期待在这一领域能取得进展。同时，我们也希望双边关系保持强劲、稳定的势头，即使出现争议，双方合作与对话也不会受到影响。

　　 财新《新世纪》：你如何定义中美经济关系的发展路径？

　　 希拉里：在中美共同努力下，两国经济关系取得了重要进展。我个人认为，如果没有中美之间的合作，世界将经历一场更为严重的经济萧条。正是中美两国领导人采取的负责、合作的态度，使世界经济正缓慢走出奥巴马总统上任以来所经历的困难时期。

　　 因此，我认为，双边经济关系得到加深与扩展。昨天，我们与两国商界领袖共进午餐，大家就两国经贸领域取得的进展与亟待改善的问题开诚布公地交换了意见。我非常喜欢这种透明的讨论问题的方式和他们提出的解决办法，这是解决争议最好的方式。

　　 财新《新世纪》：在朝鲜和伊朗问题上，中方的反应是否达到了你的预期？

　　 希拉里：正如你可能预料到的，我们对这两个问题展开了详尽讨论，因为这两个问题都非常重要。中美两国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即都不希望在朝鲜半岛和中东地区出现核武器扩散。我非常感谢中国与美国一道，在联合国对这两个国家实行制裁上做出的努力，我们正在落实这些制裁。当然，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但我们的确取得了进展。

　　 我们特别关注与中国一起努力，防止朝鲜挑衅及发展核武器。那将是非常危险的。因此我们致力于加强与中方合作，达成这一共同的目标。

　　本刊记者陈沁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