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新世纪》记者 刘长

　　引发广西四名律师身陷囹圄的，是一起杀人抛尸案

　　广西四律师涉嫌妨碍作证案的缘起，是一起年轻人酒后冲突引发的故意伤害罪案件。北海警方曾抓捕七名犯罪嫌疑人，最终有四人遭到刑事指控。涉案四律师即为此四被告的代理人。

　　 北海警方称，该故意伤害罪短短两周内即告侦破，北海市2009年发生的51起命案全部成功破案。

　　 但根据现有司法材料，该案疑点重重。四名律师针对疑点展开辩护，不料却连同他们寻找的证人一起身陷囹圄。

　　暗夜相遇的年轻人

　　 该故意伤害案件中发生冲突的两拨年轻人，均来自海滨渔村，彼此老家相距仅100公里。四名被告人家乡位于钦州市钦南区最南端的犀牛脚镇，与被害人黄焕海的老家北海市合浦县西场镇隔海相望。

　　 1983年出生的裴金德，赴北海市打工多年，在北海某渔船甲板上做工。由于连日大风，渔船无法出海，2009年11月13日晚，他和一帮同乡来到北海市区某KTV唱歌喝酒。散场后，他们来到北海市三中路附近的“洪记”大排档吃宵夜。

　　 裴金德等人聚会的同时，另一帮西场镇的年轻人也在不远处的“张妹大排档”饮酒消愁。1992年出生的黄焕海，一年前刚刚从合浦县中等职业学校毕业，在北海的船上打工。当晚喝酒的时候，黄讲心情不好，喝了两大杯“京岛”牌白酒，有些醉了。

　　 凌晨2点左右，黄焕海等三人决定到前进路附近的旅社开房睡觉。他们搭摩托车来到北海市第三中学附近，然后沿前进路往北部湾路方向走。黄焕海一人走在前面，一路踉踉跄跄，黄祖润和陈溢瑞跟在黄焕海身后十几米处。

　　 另一边的“洪记”大排档上，裴金德见朋友宋啓玲起身离开，遂跟着宋走向前进路和北部湾路的交叉路口，在这里，他遭遇了黄焕海等三人。

　　 据与黄焕海同行的黄祖润描述：当时，黄焕海看见路边的一男一女，他以为自己认识那个男子，于是去搭男子肩膀问：“你是不是笑我搭的是出租车？”

　　 这名男子正是裴金德。裴一边躲避黄，一边说：“不是。”黄焕海仍然追问他是不是合浦西场镇的。此时，黄祖润和陈溢瑞已走到跟前，黄焕海一掌将裴金德推开，另一人踢了裴的小腿一脚，口称“你快点走，快点走??”裴金德势单力孤，遂快步往西跑去。

　　 裴金德和黄焕海相遇的一幕，被裴一位钦州同乡“包子”看见。“包子”随即赶回到前进路“洪记”大排档，告诉裴的同乡。九名年轻人遂起身向路口赶去。在路口，“钦州仔”们围住了黄焕海等三人。

　　20分钟“罗生门”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成为众说纷纭的“罗生门”。按照“西场仔”黄祖润的说法，他们三人被一帮人围住，其中黄焕海说了一句粗口，遭到围殴，黄祖润本人也被打倒在地，两人彼此相隔两三米远。随后，黄祖润被带到过往行人较少的移动公司门口，“黄焕海这边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另一位“西场仔”陈溢瑞回忆称：当时人围过来时，黄焕海说：“你们想干什么？”说了一句粗口，遂遭围殴，黄祖润则被五六个人带往移动公司方向去了。陈本人被放开，他见势不妙，马上往前进路里面跑去，想去找老乡帮忙。十几分钟后，陈回到现场，已不见了黄焕海和黄祖润。

　　 而按照“钦州仔”裴贵这边的说法，他们曾在北部湾路与前进路交叉路遇到三个男子，“但不知何时有一个走掉了”。过来劝架的杨炳就也回忆称，他来到移动公司大门附近时，就只看见两个人，“没有见到第三个人”，更未带走黄焕海。

　　 杨炳就在警方笔录中称，他上去劝架，其中被打的一名男子赶紧爬起来往三中路方向跑了。随后，所有人都围向最后剩下的这名男子，有人夺走了其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并放走了他。随后这群年轻人就此四散。

　　 在场目击证人杨炳燕的回忆与此吻合：当时只有两人被带到移动大厅门口，十分钟后，其中一人往三中路方向跑去。又过了十分钟，又有一男子经过杨炳燕处时，杨提醒他先穿鞋再走，他对杨说：“姐姐，不好意思。”随即其也往三中路方向跑去。

　　 现场证人杨业勇在警方询问笔录中进一步解释称，他们围住的是黄祖润和陈溢瑞两人，并称“我到三中路十字路处时就没见到过黄焕海这个人，也没带人走”。

　　 对照上述情节，两拨年轻人遭遇之后，黄焕海等三人只有二人被围住，并在20分钟内被依次放走。至于死者黄焕海是否是被带到移动公司门口两人之一、黄焕海在路口的群殴之后还遭遇了什么，从现有司法材料中无从判断。

　　“杀人抛尸案”

　　 黄祖润和陈溢瑞在冲突当晚，即开始寻找同伴黄焕海。据陈溢瑞在笔录中描述，当晚，他们曾拨打死者黄焕海的手机，但是电话被“敲按过”（即被挂断），再打还是挂断。此后再打，手机便关机了。一直找到第二天凌晨6点，仍然无果，两人遂去网吧过夜。

　　 2009年11月14日晚，黄祖润在街头遇到了前晚和他们打架的“钦州仔”杨炳就和杨业勇，遂拦下二人，一起到北海市公安局西街派出所报案。15日凌晨，警方对黄等三人分别进行询问。二杨均称在14日凌晨的冲突并未带走黄焕海，也未见到过黄。

　　 11月16日，死者黄焕海的父亲来到北海市公安局西街派出所报案，警方受案登记表显示，报案时，家属认为是一起绑架案。11月18日，公安方面领导批示“初查”。19日上午，北海市公安局海城分局接报称，在该市渔轮厂码头发现一具男尸。经家属辨认，此即先前失踪的男子黄焕海。

　　 据北海警方提供的新闻稿件《我局快速侦破“11·17”杀人抛尸案》描绘：接到报警后，北海市公安局副局长朱永辉立即带领市局刑、技侦部门赶赴现场，并指示迅速启动命案侦破机制。

　　 发现尸体的11月19日当天，黄焕海被故意伤害一案正式立案，由海城分局一姚姓副局长牵头，带领12名刑警组成专案组。短短三天之内，到21日下午4点，警方将裴金德等七人全部抓获。23日，死者黄焕海尸检报告出炉，黄被认定是因重度颅脑损伤死亡，身体各部位未见损伤和异常。

　　“命案必破”

　　 自11月21日始，警方开始对裴金德等七人展开审讯。司法材料显示，该案第一被告人裴金德的第一次笔录时间为2009年11月21日凌晨3时42分至5时46分。地点为北海市公安局海城分局城北刑侦大队办公室。

　　 第一次笔录中，裴金德描绘了当晚自己遭遇黄焕海等三人的情景，表示被追打之后即去开房睡觉了，并未参与殴打他人。但在16个小时之后，在同一地点所作的第二次笔录中，裴金德不仅承认自己殴打他人致死、抛尸入海，还谈到自己用水果刀砍伤受害人。

　　 第二次笔录中，裴金德称作案所用刀为2009年8月他在北海群和市场以3.5元的价格买的。两个多小时后的11月22日凌晨4点，第三次笔录中，裴金德又称作案用刀是其2008年在村里以30元购得。

　　 在此后的三次笔录中，裴金德不再提及刀的问题，并否认自己曾用刀伤害过他人。后来的新闻通气会中，北海警方称，之所以尸检没有发现死者有刀伤，只是因为尸体高度腐烂，辨别困难。

　　 该案其他涉案人员的口供，同样存在着前后不一的问题。第三被告人杨炳棋曾做过四次笔录，前两次供述均称自己参与了殴打他人以及在码头打人并抛尸的情节，后两次笔录则否认了前两次的有罪供述。

　　 其中前两次笔录的地点，均在北海市公安局海城分局城北刑侦大队办公室，时间分别为2009年11月22日零点15分至1点25分，以及11月22日1点40分到2点30分，两次询问时间仅相隔15分钟。日后在律师会见时，杨炳棋提到自己被刑讯逼供的过程称：“我在海城公安分局被吊、被打，现在左手还有痕迹。”

　　 2009年12月2日，北海市城北刑侦大队向北海市公安局海城分局申请破案，理由是：该队在接受死者黄焕海家人报案之后，调查发现裴金德等人有重大作案嫌疑，遂于11月22日将裴等人刑拘，经审讯，裴等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同时，被害人方面黄祖润、陈溢瑞的证言亦能证实上述情节。

　　 在后来的起诉意见书中，北海警方称：2009年11月14日凌晨2时，被害人黄焕海等三人与裴金德发生口角，裴金德的同乡们遂过来围殴黄焕海等三人，最后裴金德还指使杨炳棋等五人将黄焕海绑架到水产码头，对黄多次进行拳打脚踢、殴打致死，“经过商量后将尸体扔进海里，并商量谁也不能将事情泄露出去，然后各自逃亡。”

　　12月2日，北海市公安局海城分局局长贾志刚批示，同意黄焕海被故意伤害罪一案破案。30天后，随着当地另一起命案的嫌犯被捉拿归案，北海市警方宣布，2009年，包括黄焕海故意伤害一案在内，该市当年发生的51宗命案，全部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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