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06月29日 17:01 来源:21世纪商业评论
一纸人事变动,彻底改变中国最大民营教育集团三寡头的权力架构:执行总裁陈向东的“三权合一”和董事长俞敏洪自我“削权”,意在公司管理上的去浪漫主义,以实现未来5年160亿元的营收增量。
陈向东引起俞敏洪的注意,源于一本书。
2000年3月,陈向东想写一本GRE考试中关于逻辑推理方面的辅导书,他去找俞敏洪,当时新东方已经有人在写了,但老俞没有直接回绝他,而是定了个规矩:谁先写出来就支持谁出版。陈向东胜出,在3个月内将一本超过500页码的书写了出来。当时,陈向东只是新东方一位兼职老师,在中国人民大学读研究生课程,其执行力之强,令俞敏洪印象深刻。那年下半年,陈向东成了“俞老师”的助理。
十年后,在2010年的秋天,新东方集团内部组织结构和人事发生了调整,陈向东任“执行总裁”,这在新东方是一个新设的职务,成为公司战略执行的核心人物;俞敏洪的头衔没有变,仍是董事长兼总裁,不过,开始专注于战略制定者、精神教父和形象大使的角色,慢慢脱离日常运营。
新东方最高决策层的变化,看似简单的职能再分工,实则是这家市值超过45亿美元的行业领导者在公司治理结构的主动求索,而创业者俞敏洪开始有意将镁光灯投射到新人,自己选择从舞台中央逐渐淡出。
“拧巴”的管控结构
4月15日上午,在新东方网XDF.CN上线发布会上,俞敏洪作压轴演讲,但迟到了一会儿。那天一早8点,他在北京郊区为新员工培训,9点培训活动结束,从40公里外匆匆赶到会场。
“这种发布会,我是不能不来的,对不对?不来的话,分量就显得轻了一点,像老师培训,我也不能不去讲话的。”如今俞敏洪依然做不了“逍遥子”,各色事务将其日程占据得满满当当——培训员工、出席公益活动、与政府沟通等,工作时间一点不少。与过去唯一的差别是,如今,财务单签字、一般人事任命等日常职责可以交给陈向东了。
俞敏洪的渐隐,陈向东走向前台,看似一纸人事变动,实则开启再造新东方的大幕,再造意在公司管理上的去浪漫主义。
新东方早年发展集中在其北京分校,此后的异地扩张,几乎是蔓草式地增长。比如,陈向东在新东方体系的崛起,得益于其创建了武汉分校,而武汉分校的创立过程基本和《让子弹飞》葛优饰演的老汤拿着一纸任命当县长很相似,几乎没有什么总部支援,就是怀揣着30万元上路,独立招人、租场馆、定课程,大干快上。
早年,新东方缺乏统一的总部架构体系,分校校长权力非常大。据说,曾经有一次,俞敏洪想去某地分校演讲,结果被对方搪塞过去,不得其门而入。直到分校之间需要进行资源统一调配,才有了集团总部的概念,以便于实现利益平衡,“先有儿子,后有老子”,新东方执行董事兼高级副总裁周成刚做了形象概括。直到老虎基金进入、纽交所IPO后,财务、人力资源、市场营销的职能模块方才开始系统构建起来。然而,权力倾向分校一线的传统保留了下来,“校长负责制”仍然不可撼动,新东方总部职能模块的管控力度仍然非常小。
在经历持续多年的分校放羊式增长后,新东方膨胀为一个拥有50余家分校、雇员超过2万名的庞大机构,沉淀在系统内的低效率日益发酵。一线管理人员发现,在新东方做事根本找不到一致的标准,“比如评价一个市场主管表现,主要看业绩还是看活动影响力?就业绩而言,就有很多变量,市场容量、竞争对手的强弱等,究竟该怎么评价,总部给不出说法。”新东方市场营销副总监孔建龙说,就他负责的市场部门,集团每年在哪个时期,做哪些常规推广活动,要求分校做哪些配合,没有统一的章程,常常事到临头,才赶紧做组织协调工作。
曾经有竞争对手试图抄袭新东方的LOGO,复制一个山寨版,结果几个地方一跑,发现新东方各分校的LOGO相似但不完全一样,竞争对手以为这是新东方的商业策略,事实则是统一的形象设计根本不存在。在新东方名下,零零种种顶着“钻石”、“金字塔”等名目的课程居然超过5万种。陈向东做了项调查,散落于新东方各分校负责海报和各种形象设计的人员,超过150名,“这是个什么概念?全国最大的平面设计公司,也大体不过就是这样的规模”。
持续高增长下,经营缺乏协同性的弊端日益明显,陈向东说:“第一,我们很多部门和板块的人冲劲是有的,可是因为在整个集团沟通不畅,积极性会受到挫伤;第二,很多人有冲劲,但是冲得太猛了,没有考虑别人的感受,结果部门间产生误会和冲突;第三,正因为冲得太猛,就没有去整合,形成资源浪费。”
财务表现开始预警,2011财年第二财季(截至2010年11月30日)财报显示,新东方当季总净营收同比增长56.3%,达到9570万美元;运营亏损同比增加125%,达到210万美元,当期由于投资收益,才录得了净利润的增长。季报一公布,新东方股价迅速下跌。俞敏洪不得不出来说话:“在接下来的财季里,我们将会重点关注费用的控制和现有教育资源的利用。”
俞敏洪感到压力:如果继续“放羊式”管理模式,教学品质无法统一管控,将侵蚀新东方的品牌,产生巨大的品牌风险;总部仅仅输出品牌、企业文化这类平台资源是远远不够的。“再不变的话,新东方在全国这么多的项目,这么多的机构怎么管理?”而后来者还在奋起直追。
然而,新东方此前运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类似“三寡头”的权力组织架构,无力推进这种系统化的变革:彼时,俞敏洪管集团公司,周成刚管项目,陈向东管学校。
周成刚对此进行了详细说明:俞敏洪就像大家长,统管集团公司副总裁和各职能部门的总监,再通过总监管控到分校各专业职能部门的主任;陈向东则主要管理50多所分校的校长,校长们向陈汇报工作;然而,各分校的教学部门负责人的汇报对象是周成刚,同时,周成刚还管理教学培训业务之外的其他业务(目前占新东方营收15%左右),比如“前途”出国咨询和出版业务。
这种复杂的矩阵式管理架构,导致总部对分校的管控力被切割,“三寡头”对分校的业务情况的了解和掌控都是片面的,远不如分校校长。这种权力分割直接作用于具体事务的管控。目前新东方人力资源大体只能管到各分校的部门主任一级,分校校长基本把控着学校的人事任免权。孔建龙曾经担任过兰州分校校长,据他介绍,课程设置和人员招聘基本都能自己决定,总部管得少,能提供的支援也少,主要的考核指标就是业绩。
甚至于关键而敏感的财务岗位,人员也不是由总部直接派驻,而是由分校校长建议、总部任命的。“总部有建议权,总部财务总监也会在专业层面把把关。不过,我们做不到100%总部委派,因为校长对当地的情况更了解,他对一个地区的预算负责,他不喜欢某个人而总部偏要弄过来,最后完不成业绩谁负责?最终决定权还是只能给他。”
“拧巴”——周成刚用这个词来形容新东方的管控架构。
陈向东履新
2010年11月,俞敏洪宣布了人事调整:任命陈向东为执行总裁,任命周成刚为公司董事,并调整了两位副总裁的工作。
陈向东出任执行总裁后,整体权力格局则发生了如下变化:俞敏洪将职能部门的权限让渡给陈向东,由另外一位副总裁分管校长,后者向陈向东汇报;周成刚的主管领域集中在“前途”出国咨询和北京分校——分别是新东方成长性最快和营收占比最高的两块业务,周退出了在总部范围内的管理事务,在行政序列上,也是对陈汇报工作。这样,执行层面的权力就集中到了陈向东,基本实现了事权统一。
俞敏洪直接表达了调整的初衷:原来陈向东只管某一方面的工作,现在执行层面的工作都是陈向东抓;此前的陈向东有可能受制于新东方结构,现在,其调配资源的能力就能发挥出来。
为什么要选择陈向东而不是自己亲自来抓?俞敏洪的解释是:“因为陈向东比较有创新变革能力,比较有执行力,把一件事情推下去能力比我强。我会顾及到很多人的面子和他们的感受,但是陈向东他不会,不是他不顾面子,而是他即使知道对方有障碍,还敢于推动。他是新东方变革最合适的人选。”他自认为,个人性格和处事风格不适合担任这个角色。
在孔建龙看来,同样是开会迟到,俞敏洪可能仅仅是宽厚地笑一笑,陈向东的做法则是开会前立规矩,每个人迟到就交1000元,美其名曰“分享”。其实,在执行力层面,即便陈向东本人也不讳言,一个决策安排,俞敏洪可能需要考虑三天,而他只要一个小时。
陈向东十年前即是俞敏洪的助理,2002年,一个人创建了武汉分校,曾经掌舵一方,2003年9月,他与周成刚同时奉调进京,担任集团副总裁兼人力资源部总监,主抓市场公关和人力资源,此前,新东方总部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副总裁职位。在总部浸润多年后,“公司内部我来坐这个位置,大家不会感到特别意外,没有人会说是跑出了一匹黑马。”陈向东说。
此外,在新东方“三巨头”中,俞敏洪是1962年生人,已近“知天命”的年纪,周成刚年龄差不多,而陈向东比俞敏洪小9岁,刚过不惑之年,这是一个恰当的梯度。“俞总希望给年轻人机会,他稍微退一退,让年轻人承担更多的责任,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他也常开玩笑,说多少岁就准备退休。”陈向东说。
一个可佐证的细节是对周成刚的安排,此前三巨头的序列中,周成刚的位次高于陈向东,调整之后,周成刚有了“董事”的名分,地位抬高,但退出了总部管理职务,核心围绕两项子业务,“别人谈退隐是退居二线,我是退守到了一线”,周成刚笑谈,而在行政序列上还要向陈向东汇报,“老俞和我有共识,应该让年轻人多出来担当。”周成刚说。
“年轻人”陈向东的施政纲领,则是新东方“新三化”建设——信息化、标准化、系统化。在陈向东的理想设计中,总部应当承担“赋能”的角色,“大的标准、大的系统、大的研发均要出自于集团,项目流程的管理也要出自于集团,与之相应的是,后台的薪酬制度、股权激励、福利组合等,都由集团层面策动”,进而形成总部整合、支援与地方一线快速响应协同共进的局面:一旦新产品出现,标准化后,借助新东方品牌和遍布全国网络优势,迅速复制。
放手半年多来,俞敏洪个人评价“整体系统管理能力,已经大大地加强了”,比如2011财年第三财季,新东方总部严格控制了学校和学习中心的扩张速度,控制了非教师人员的数量和营销支出;此前新东方5万多种课程,也被压缩到了1万多种。而孔建龙明显感受到,集团在教学服务、营销推广等方面给分校的支持“给力了许多”。
然而,即便授权新东方体系内推进整合,陈向东仍然备感吃力。XDF.CN上线是陈向东在信息化方面力推的项目之一,旨在整合内部资源,构造统一对外的在线服务平台。陈向东自述,自1月6日项目全力启动,布置任务,分解落实,“几乎天天开会,有时候一天开4次会”。
之所以要如此深度地参与,是因为陈向东不得不实时扮演仲裁者的角色。“新东方官网要改革,改革是什么方向?参与讨论的人认识都不一样,每个人都坚持自己的想法是最好的,这个争论就不得了;网站背后各个参与方,项目执行部门、市场部、营销部之间的关系要解决,新东方内部习惯‘决策民主’,如果没有我说了算,老师们动不动就写信给俞老师,如果俞老师再给出回馈,这件事没法弄。”
俞敏洪坦言,XDF.CN上线只是“这场变革十分之一都不到”,换言之,未来有着更多的整合工作需要陈向东出面,他将不得不直面体系内各行其是的惯性,而他个人强调的秘诀就是:“沟通沟通再沟通,了解了解再了解,学习学习再学习。”
模糊地带与接力区
在众人看来,俞敏洪依然是精神领袖,在短时间内没有人可以取代。在很多老员工和外部人士看来,俞敏洪就是一个个性鲜明的标签,代表着新东方精神,“他一下子脱离的话,大家就不舒服了,心理上难以接受”,陈向东说。而且,他至今仍然是新东方最大的个人股东,拥有超过18%的股权,连他自己都承认:“结构管理、发展方向肯定需要我的支持,或者认可,才能够有成果。”
俞敏洪定位自己“要为正确的方向提供足够的资源支持”,他甚至都不太愿意接受媒体采访,更希望外界多去熟悉陈向东,而且,他认为自己做了充分放权,“原来新东方管理干部都是我管的,现在都是陈向东管的,这个变化还不够大吗?”然而,总裁和执行总裁,两个职位之间仍有模糊地带。
在新东方,最高决策机构是总裁办公会,重大事项都要提请总裁办公会讨论,集体决策,俞敏洪、陈向东都是总裁办公会成员。按照陈向东的表述是:“因为总裁办公会决策大事情,很多细节事务来不及讨论,我可以直接拍板确认,回头再向办公会汇报,而办公会形成的决议,我擅长执行,也能快速推动。”不过,周成刚不讳言,他个人觉得,两人在权力边界上仍然没分得太清楚,甚至觉得陈向东的位置依然有一点尴尬。
其次,则是新东方“矩阵式”管理结构有待完善,执行总裁调配资源的能力依然受到限制。陈向东直接管辖职能部门,但分校校长并不向他直接汇报工作。在周成刚看来,在新东方强调总部输出、总部支援的情况下,这种结构依然存在一些问题,“比如说,江苏省分校校长发现一线市场不错,要重点去扶持它,但是职能部门的看法或许是其他市场更重要,这样,分管校长的人调不到所要的那些资源。”
更琐碎的事情则在总部和分校之间的边界确立。周成刚受访的当天,总裁办公会就花了一上午,在磋磨这些细枝末节,“什么由校长来定,什么由总公司来定,什么靠制度来定,这个就是我们天天在探索、没完没了讨论的事,太多矛盾需要去协调,太多的权责需要界定和划分,这是直到今天持续在做的事情”。
按照清华大学公司治理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宁向东的观点,俞敏洪似乎也不用在意一时半刻将所有的事情料理清楚,“权力传承是接力跑,不要只看接力这一步,接力有接力区,一方是加速启动,一方要维持速度,能够提供帮助,不能跑出接力区,国外有些交接时间甚至要持续10-20年,不是两三年就能完成的。”
俞敏洪不主张新东方发生暴风骤雨式的革命性变化,他不介意有些事情慢一点。比如,新东方整体管制架构的进化就很有意思,用他自己的话说,“新东方的管理制度是从个体户开始的,从家族制又走向合伙制,然后是乱七八糟的股份制,又走向了开放式的股权结构”。重要的是,对外界要有感知能力,及时响应变革,作出调整。
周成刚喜欢跟俞敏洪开玩笑,说他“管理非常感性,想到哪儿算那儿,总免不了乱局的发生,然后跳出来带着一批人把危机处理掉”,所以新东方的管理总是免不了粗线条,然而,悖论的则是,松散的架构下,新东方之所以不垮掉,又与俞敏洪密不可分,“老俞有一种个人的魅力和使命感,也愿意将股份之类的与大家分享,当然,新东方一直在发展,钱没有挣得越来越少”。
陈向东自己也明白接手执行总裁后的挑战。他认为,如果新东方调整得当,未来5年有能力做到200亿元人民币的营收规模。此外,他突出强调了要明确俞敏洪的核心地位,“未来5年又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到底怎么来写,靠俞老师重点写,我们帮他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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