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蛋糕才是政府的正当职能

　　秋风

　　舆论对一位地方首脑的评论，最近发生了一次巨大的跳跃。此前，这位主政一方的大员与网友在线交流，相当宽容地说：“为什么领导可以发脾气，群众不能发脾气呢？为什么领导可以骂娘，群众不能骂娘？”对此言论，舆论一片赞美。

　　但随后，舆论的态度发生了一次逆转。在地方一次会议上，同样是这位地方领导谈道：“现在把社会建设摆在重要位置，尤其强调要注重民生问题，但是要做大蛋糕仍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就是说分蛋糕不是重点工作，做蛋糕是重点。”他特别强调，在当下突出这一点，具有深意。这一番言论引发大量批评，尤其是目前最为重要的舆论载体——微博(http://weibo.com)上，几乎全是批评。

　　这一戏剧性事件显示，中国的民情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当然，早在2003年，这个变化就已经发生，只不过，诸多官员、主张市场化的主流经济学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此次毫不客气的批评，当事人恐怕也会大吃一惊，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位地方首脑的这一举动具有非常深刻的政治含义。从此以后，至少几年内，任何明智的政治家，都必须把分蛋糕当做自己的首要工作来对待。

　　但其实，事情本来就应当如此。孔夫子早就说过，“有国有家者，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这里根据董仲舒所引经文，对通行本的字序作了调整。孔夫子清楚地论断了，政府的唯一正当职能就是分蛋糕。

　　这一点，也正是亚当·斯密的看法。事实很简单，经济增长的基本驱动力量是广泛地分布于民众中的企业家精神。政府当然应当参与到做蛋糕也即经济增长过程中，但绝不是直接做蛋糕，这正是斯密所坚决反对的。政府的主要职能是维护公正的制度，让人们可以公平地参与到市场过程中，企业家精神得到较大程度的运用。为此而进行体制改革，就像上世纪80年代政府所做的那些事情，也属于做蛋糕的范畴。

　　可以合理地推测，在这样的制度框架中所创造出来的财富在人群中的分布，应当是较为均匀的。当然，由于人们的企业家精神之自然禀赋有所差异，人们的机会并不必然均不等，所以，不同人的收入肯定会存在一定差距。但大多数人会承认，这样的差距是正义的。

　　换言之，当我们说，政府的唯一正当职责就是分蛋糕的时候，绝不等于说，政府的职能就是把民众做出来的蛋糕拿过来，进行广泛的再分配。我们的意思只是说，政府应当把正义、公平当成自己的首要职能，致力于维护基于分立的产权的市场秩序。这是政府的唯一正当职能就是分蛋糕命题的第一层含义。政府作为市场秩序维护者进入做蛋糕过程中，由此所获得的公正地做蛋糕的过程，也就是公平地分蛋糕的过程。

　　不过，90年代以来，政府似乎把做蛋糕当成自己的主要业务，各级政府亲自投入到经济增长过程中，比如，政府主导进行产业发展和升级。这很可能就是不少人提出还应当把做蛋糕放在第一位时隐含的意思。但政府直接做蛋糕，从长远来看，很有可能损害整个社会做蛋糕的效率。更为严重的问题在于，政府直接做蛋糕，几乎必然严重影响蛋糕分配的公平性。因此，政府显然不应当在这个意义上做蛋糕。

　　排除了这一点，政府的唯一职能也就是分蛋糕。但这是第二层意义的分蛋糕，即政府在做蛋糕过程之外，在经济增长过程之外，在政治的层面上分蛋糕。

　　很显然，光有第一层的分蛋糕过程还是不够的。必须承认，由于人与人之间企业家精神必然存在差距，人们的收入也就必然出现差距。而人们要想安全地生活于同一个共同体中，就应当确保人际间的收入差距不至于过大，至少必须保证不会有人陷入无法忍受的困境中，不论因为什么原因。唯有如此，共同体成员才可以保持较高的共同体感，所以都可以获得合理的安全感。

　　这就需要政府的再分配。这种再分配既包括区域之间的转移支付，也包括群体间的收入平衡。尤其是帮助最贫穷的人改善境遇，提高他们对于共同体的认同感。这就是第二层意义上的分蛋糕。

　　应当说，过去20多年来，随着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政治纲领被简化为以经济增长为中心，做蛋糕成了一个不可怀疑的政治正确，但是，盲目做蛋糕的结果是，蛋糕在人际间的分布高度失衡。大约在2003年，很多人已经大声地表示：我们再也不玩这个做蛋糕的游戏了。此后，分蛋糕就已经成为一种强劲的社会思潮。但是，很多官员、学者们还在迷恋增长主义的教条，以为通过增长就可以解决贫富差距问题，带着这样的信条，他们轻率地对民众要求分蛋糕的呼声，戴上平均主义、民粹主义的大帽子，而大加嘲笑。

　　但其实，真正犯错的是这些官员、学者。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第二个政府，把经济增长、把做蛋糕当成自己最重要的工作？没有。难道是整个世界都愚蠢吗？当然不是，而是因为，任何正统的伦理学和政治学都会坚持这样的命题：经济增长本身不是社会的目的，创造财富本身也不是人的目的。增长、财富乃是人、社会实现其更为广泛的价值、主要是各种精神性价值的手段，比如个人的“幸福”，或者亚里士多德所说社会的“繁荣”。一个真正对民众负责任的政府，一定会瞄准这个目标。偏离这个目标，政府就必然做错事，即便它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