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经济正步入结构性危机

　　黄少明

　　美联储近日宣布，将已经实施长达2年又3个季度的超低联邦基金目标利率，至少再延迟至2013年中。这比笔者此前“超低利率仍将是美国未来政策的基调，至少在2013年前不会改变”的预测，还要悲观。

　　这一声明是美国，甚至全球货币政策史上罕有的举措。

　　美联储这一破天荒的政策声明至少反映出两个事实：一是美国政府在用尽包括常规和非常规的所有货币政策后，不得已而下此赌注；二是美国经济极度疲弱，以致不得不出此下策。

　　难逃“增长衰退”

　　进入2011年以来，美国经济再度下滑，增长不断被下调。根据最新数据，一季度GDP增长由原先的1.9%向下修订至0.4%，二季度预测相对回稳，但也只是1.3%，不仅低于去年未季的2.3%(下调前为3.1%)，更比不上去年全年3%的增长，显示美国复苏后续不济，有再次滑落“双底”衰退的风险。

　　除增长滑落外，美国房地产市场仍未止跌。反映美国20大城市楼价综合指数的S&P/Shiller已连续八个月下跌，大部分地区楼市已跌至2002年来最低水平。在经济、就业难有改善的情况下，房地产调整势必进一步加深。而作为经济的主要支柱，楼市不振反过来又成为经济积弱的主因。

　　还有一点不能忽视的是，美国就业市场持续低迷、难有改善。在QE1（量化宽松）后，美国失业率曾有所回落，从逾10%双位数降至今年初的8.8%。但随着QE2的落幕，失业率又反弹至今年6月的9.2%，非农新增职位更仅有1.8万个，远低于预期的10万个，是9个月以来最差。

　　鉴于经济增长放缓，市场普遍担忧美国复苏受阻，再次陷入衰退。哈佛大学教授马丁·费尔德斯坦（Martin Feldstein）认为，美国滑入另一次衰退的概率为50%。连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也表示，美国经济正处于失速风险（the risk of an economic stall），如同飞机飞行速度过慢而丧失升力，开始坠向地面。

　　增长速度缓慢会产生许多问题。疲弱的经济反过来进一步削弱本已虚弱的消费者及商业信心，从而又进一步损害经济表现。以目前经济增长的速度而言，美国经济已再次临近衰退边缘。美国即使能够避免严格按照定义衡量的“连续两季度负增长”的经济衰退，也难逃“连续两季增长不足1%”的“增长衰退”。“增长衰退”与“负增长衰退”并没有本质区别，只有程度上的轻微差异，仍然是“衰退”。

　　经济疲弱有根源

　　金融危机已逾三年，可美国经济仍然疲不能兴，复苏似有若无，增长动力不足，且时好时坏，反反复复，再次面对衰退威胁。其根源就在于金融危机对美国的深重灾难尚未结束，危机背后所反映的美国经济深层结构累积的问题尚无法得到解决。

　　其一，金融海啸对美国打击至深的是美国金融业本身。金融业既是危机的始作俑者，也是危机的最大受害者。在经历了许多核心机构因亏损，资产缩水，资不抵债而倒闭、破产，或被收购和兼并后，美国金融体系几近崩溃。更为严重的是，金融市场运行规则被打破，现行信用体系破产，银行及金融系统的信贷功能被破坏，不仅令金融市场动荡，也使整体经济缺血和失血，深陷衰退。

　　如今危机虽已过去，但没有银行及金融机构正常的信贷运作，经济复苏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而美国金融体系的重建，银行信贷功能的恢复却非一日之功。

　　第二，房地产调整是次贷危机的直接成因，而目前美国房价仍未止跌。2007年以来，美国断供个案不断上升，2008年平均每月26.3万宗；2009年上升至平均33万宗；2010年进一步上升；目前仍然没有改善的迹象。

　　在经济、就业难有改善的情况下，房地产调整有进一步加深趋势。房地产对美国经济到底有多大影响？首先，房地产是美国经济支柱，其总市值是GDP的两倍；其次，房地产及其相关活动占GDP的27%；再次，房屋贷款达14万亿美元，占银行总贷款比重三分之一。可以说，没有房地产配合，经济难有像样的复苏。

　　第三，美国从政府到个人负债累累至危险程度。布什时代，国债从5.7万亿美元累积至逾10万亿美元。金融海啸后，财政赤字已逾14万亿美元。正如波士顿大学教授劳伦斯·克特里考夫（Laurence Kotlikoff）所言，美国实际上正迈向破产。美国如想填补财政赤字，每年财政收入需永久性提高至相当于GDP的14%。目前而言，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个人方面，储蓄率从1981年的12%降至２０08年接近于0的水平（危机后有所改观，但目前也只是3%）。而收入中用于偿债的比率，即负债率，却不断上升。自２０01年以来，超额消费高达3万亿美元，消费者负债年均增长7.5%。债务累累已成美国不堪的重负。

　　第四，美国经济体系的重构任重道远。美国消费主义盛行，多年来一直依赖扩张信贷和提前消费推动经济增长。在经历金融危机打击后，美国势必逐步收缩金融等虚拟经济领域，重新重视实体经济，扩大实体经济的投资，在“再制造业化”等方面作出种种努力。

　　然而，重建产业结构，说易行难，不仅需大量、长期的投资和建设，更需对现行结构和体系进行艰巨的调整和改革。两者都需时费力，非短期之功。这也是目前失业率高居不下，就业难望改善的内在原因。

　　正是上述种种原因使得美国经济复苏疲弱，动力不足，随时面临跌入衰退泥潭的风险。在这些结构性问题得到化解或有明确的解决方案之前，美国经济复苏仍将时好时坏，反反复复，难以步入真正稳定和长期的增长。（作者系中银香港高级经济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