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参悟小说妙趣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1-08-25 01:18 来源: 第一财经日报“琢磨小说给我最多安慰,就像棋手希望升段,我写作长篇的动力完全来自想要改变。”从先锋作家成功转型为情感作家的皮皮,如今再次寻求改变
苏娅
“所有这一系列心理淤堵,都跟我读到的一句话有关。写这句话的人叫尤瑟纳尔,是法兰西学院第一个女院士。我怀疑她就是因为这句话被评上的院士。她说:‘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皮皮在小说新作《黄昏的下落》开篇不久,便直接点明了这部小说所试图揭示的核心:自尊心,以及由此带来的一系列心理状态与行为反应。
写作这部小说时,皮皮有意避开自己驾轻就熟的都市情感题材,而以悬疑的形式切入叙事,但正如她所钟爱的“硬汉派小说”代表作家钱德勒和擅长宗教题材小说的格雷厄姆·格林对小说美学秩序和叙事氛围的看重一样,皮皮借悬疑或犯罪,所要追求的仍是一种优雅、舒缓的小说氛围,甚或是在一种摒弃功利目的的阅读中对生活道理的捕获。
“小说中的人物的‘怪’以及脆弱,都被尤瑟纳尔这句话击中了:自尊无法成为人生的基石。自尊不同于信仰,信仰是把自己交出去,自尊是把自己藏匿起来。我想,这就是这群人的软肋,也是我自己需要面对的问题。”8月21日,久居沈阳的女作家皮皮携新作来京,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皮皮毫不避言写作的困难,在她看来,此番创作的瓶颈在于,用十几万字写尽所涉及的十多个人物,事件的容量没有改变,但需要放弃畅销书写作的阐释、铺陈,使句子更利落而阅读感更舒缓。
这是皮皮从先锋作家成功转型为情感作家后的再次转变,她说:“琢磨小说给我最多安慰,就像棋手希望升段,我写作长篇的动力完全来自想要改变。”
对于现实,折射比直射更好
“好多作家写无数本书其实都在写一本书,因为没有变化。”谈到今日文学创作的现状,皮皮的表达非常直率,“我不知道写作对于别的作家意味着什么,它对我来说意味着陪伴,像伴侣像游戏。也许我的性格使然,它必须对我构成挑战,我才能长久地全身心投入。写得轻车熟路,类似重复,我重复了几次,多了真的不行了。”
上世纪80年代初期,皮皮因创作《全世界都八岁》,与余华、格非等人一道被誉为先锋派作家。90年代末,皮皮又以“先锋作家”的身份转身为爱情小说写作,由严肃的实验小说而进入流行,长篇《渴望激情》、《比如女人》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后,其小说亦进入畅销书榜单,由徐静蕾、王志文、江珊等当红影星担纲的《渴望激情》,让“都市情感小说”一度成为皮皮的标签。
但对身份或标签,皮皮采取的是不迎合亦不以为然的态度,20年来,她更乐于在一种闲适缓慢的状态中琢磨小说应有的美学价值,“我用了20年的时间参悟小说的妙趣,多奢侈。”皮皮慵懒的语调里有着与《黄昏的下落》中那些奇奇怪怪的小人物的生活相似的情致:慵懒,但每个人又都在为摆脱自身的处境积极行动着。
“我知道有这样的人,他们拥有富裕的物质生活,却陷入深深的怀疑中,总是无法真正地高兴起来,这些被理解为心理疾病,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其中的一个。这个故事,借助谋杀,说的其实就是这样的人们。”对于人的心理境况的观察,与皮皮在中、德两国两种文化背景中的生活经历不无关系,“德国提供给我一个完全陌生的、不受打扰的写作环境”,“而我们每个人又都不可能无视中国社会的当下”,但直接表达对现实的看法,或以一种更为激进的变革态度切入现实,其效果在皮皮看来都是值得怀疑的。
文学写作者应以何种方式影响现实?皮皮以为,“折射比直射更好,与现实拉开一段距离能更从容一点。我们往往忽略了一个根本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法本身是有问题的,那么,问题永远会伴随新的问题”,而“小说写作者能提供给公众的是构建一个世界,让阅读的体验是舒服的,当读者离开这个小说世界的时候,能够拥有一个观照现实的新的维度,这个维度是否深刻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拥有。”皮皮说。
回到小众,小说才有希望
放弃了既有的畅销书写作路数,对一个成熟型作家来说意味着有可能丧失固有的读者,对此,她坦然说道:“这是改变要付出的代价,但我必须真实地觉察写作的乐趣。”
淡化了便于吸引阅读的情节,放弃铺陈和对人物性格的直接描写,而以事件、行为和语句本身表现人物心理,容量不减却需要更为紧凑的行文以维系小说叙事的动力——技术的探索既艰难又充满乐趣。
写凶杀成为《黄昏的下落》一个形式,这种形式带来的变化是能够直接切入人物的关系和心理,“死者”、“侦探”、“嫌疑人”人物的身份不用再去进行各种塑造,而得以直接进入对其性格的刻画和小说语言的实验。
“我很少失眠,尽管我有很多失眠的理由。两年前,我丈夫莫里,在一个阳光灰白的午后,上街去买生日蛋糕(我的生日),我在家里煮咖啡,听舒伯特的《死亡与少女》等他。可他到现在还没回来。那天,从午后到黄昏,我不停地从三楼窗口往外张望……春天来来回回的,从来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这天午后都看在了眼里,详细到让自己良心不安……难道莫里就是为了让我记住这个春日的树叶,才离家出走的吗?”——诸如此类的段落在皮皮的叙事中与警句式的句子相穿插,在舒缓的氛围中又时时提供顿悟式的阅读体验。
“现实太龌龊,如果有一天我的小说可以不用再折射现实,会更好,”皮皮说。《黄昏的下落》里写的是边缘化的心理状态:孤独、虚无、充满悖论的人生,这些无疑来自皮皮对人的社会处境的观察:“我关注到这样一个群体,在20年前,他们虽然挣比较少的工资,但是有自己发言的环境,那么现在社会整个的价值观,迫使他们自动消失了。这是一个经济地位不确定的群体,他们说什么话大家都不再在意,但他们的内心世界还有另外一种值得尊敬的东西,同时他们的个人标准不是完全实用的。”
需要提及的是,这种“在反应人的心理状态的同时,建立小说的叙事美学”的需要,与皮皮几年前由出版行业进入教育业的身份转变有关,“几年前我当大学老师,进到学校以后产生了一种新的恐惧——我发现我们的教育产生了新的文盲,现在中学的教育让小孩除了练习以外,没有时间阅读。他们知道数理化的东西,但是没有任何素养。缺乏素养的人很可怕,面对这样的读者,文学必然降低标准和姿态来适应。所以我建立了一个‘硬糖工作室’,希望这个工作室吸引更多爱小说的人参与,希望大家能从根上去把握一些东西:关注社会现实,关注灵魂,关注人的基本状态。我们的倾向性可能更关注小众,在小众的基础上普及,回到小众,小说才有希望。”皮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