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罪上海大火（连载7）】不上诉的建交委主任高伟忠

　　此前高氏表示，“全部认罪，愿接受法律的审判，也算是我高伟忠，面对受害者的应有惩罚。”16年刑期一出，旁听者有“太轻”之叹，亦有讶异之声，其刑之重，略出乎意表

　　【财新网】（记者 谢海涛）2011年8月31日，高伟忠出现在上海高院二审宣判的法庭上，面无表情。此前他并未上诉，只是因为下属张权的上诉，他作为同案中人“友情”出庭。

　　8月2日一审宣判之后，高伟忠似乎把一切都放下了。作为静安区建交委原主任，上海11·15大火案中被刑事问责的最高官员，被判有期徒刑16年，于他似乎刑重如山，又似乎“神马都是浮云”。

　　8月11日，在上诉期倒数第二天，辩护律师江宪在上海市看守所看望他，高一身轻松，他们甚至交流起，2003年市委党校中青年干部培训班，他们同期而不相知之往事。

　　江宪称，高不上诉，体现了对法律的尊重。高时年四十有五，昔日春风得意，位高权重，一朝沦为阶下囚，而能有所担当，坊间有称其罪有应得，亦有称其实属不易。

　　遥想高氏昔年，前程一马平川。1988年，自上海工业大学毕业，投身静安区住宅建筑工程公司，初为业务员，数月后任公司团委副书记，可谓风华正茂，7年后升为团总支书记。又两年，年31岁，已为静安建总总经理助理、静安区民防办主任助理，仕途一帆风顺。至2001年，为区民防办主任；2003年，为区房地局党组书记、局长；2005年，为区建交委主任，曾为静安区最年轻处级干部。至2010年11月15日起，命运骤转，身陷上海大火案。

　　世人再见高氏，已是2011年7月18日。当日上午9时半，上海酷暑，高伟忠带手铐，穿黑色T恤，面无表情，被法警带至上海二中院C101法庭，后面跟着三下属，静安区建交委副主任姚亚明、综合科科长周建民、科员张权，及张权的小学同学冯伟。

　　法庭上，高氏被控两宗罪：滥用职权与受贿。检方指控高氏，违规决定实施教师公寓项目；违规指定静安建总中标后，整体转包佳艺公司；违规同意使该项目脱离行政监管。此为上海大火案之源头。

　　与其他被告或推诿，或否认相比，高伟忠一一承认，无异议，无辩解。独有律师恪尽职守，为其辩护。而随着控辩双方的交锋，事情幽暗处也一一呈现。

　　高氏为何违规决定上马教师公寓项目？坊间多有流传。而该项目事出有因，高与其亦有渊源，其户籍地址，至今犹在胶州路718弄2号，为教师公寓三栋大楼之一，18米之外即起火的胶州路728号大楼。教师公寓以南为105地块，静安区欲投巨资建保障房，而居民因影响采光等因素，反应激烈，高因而多次代表建交委出面沟通。

　　至2010年5月，教师公寓业委会向区政府上访，提出将教师公寓综合整治变更为节能项目。律师称，在此背景下，高伟忠过于考虑工作效率、地区维稳，急召班子成员开会讨论，在未申报立项，未办理变更手续的情况下，决定实施教师公寓项目。

　　律师称，高之出发点，是为解决居民之实际困难与矛盾，而非谋利，且经过建交委班子讨论，非一己之力擅自决定。事后，建交委做《关于推进静安区105街坊保障性住房项目建设情况的报告》，向区政府汇报，分管副区长批示原则同意。

　　法庭上，公诉人认为批示内容针对105地块，并非针对教师公寓项目。而高亦未辩解，未将事情引向深水区。坊间有人称，高替有关部门“挡了一刀”。

　　高对违规指定静安建总中标后，整体转包佳艺公司，也无异议。律师称，高提议由佳艺公司承接确实不应该，但并未强令直接交由该公司，也未干扰招投标。至于违规同意项目不申报行政监管，实出自建交委副主任姚亚明主意。

　　直至大火起时，高到现场组织救火，后知项目串通招投标，知未纳入行政监管之事，如梦初醒。姚、周、张，先后致电静安区房管局，欲亡羊补牢，把胶州路教师公寓和其余四栋正在节能改造的公寓，纳入房管局2010年旧住房综合改造计划，均遭拒绝。高亦亲自出马，向区房管局长求情，也无所获。然后是接受调查，高如实交代事情经过。

　　滥用职权罪之外，公诉人还指控，高伟忠受贿12.1万元。有接近高氏者称，两名行贿者中，一为多年老友，一为老同学，所涉钱物中，有人情往来之意。事发后高方知下属周建民等人，以项目赤裸裸交换利益，甚为不齿，也曾反思失察之责。

　　法庭调查阶段，高伟忠对所有指控均无异议，至最后陈述阶段，亦未为己求情，于呜咽声中，连说5次对不起：

　　“非常对不起遇难的58位居民和民工，特别对不起71位受重伤的人员，对不起一百多个受灾的家庭，让他们承担了无比的痛苦，与无法弥补的伤害和无法挽回的损失；同时也对不起，多年来培育教育我的各级党组织，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希望和要求；最后也对不起我的家人，深爱我的妻子和母亲，让他们担忧。”

　　然后是8月2日一审宣判，此前高氏表示，“全部认罪，愿接受法律的审判，也算是我高伟忠，面对受害者的应有惩罚。” 16年刑期一出，旁听者有“太轻”之叹，亦有讶异之声，其刑之重，略出乎意表。

　　细究其量刑。高犯滥用职权罪，获刑6年10个月。据《刑法》397条，滥用职权罪情况特别严重者，处刑三至七年；此前，检方认为高主动至司法机关交代滥用职权事实，系自首，法庭未采纳，但认为高到案后如实供述，可从轻处罚。高在最高刑期上减轻2个月。

　　高犯受贿罪，判刑9年6个月，没收财产3万元。据《刑法》386、383条规定，受贿10万元以上，处刑十年以上以至无期。高受贿12.1万元，若正常判决，在10年左右。高自首并退赃，法庭认为可减轻处罚，实际减轻数月。

　　最后，两罪并罚，据《刑法》69条，刑期应在总和刑期以下、数刑中最高刑期以上酌情执行，即在9年6个月至16年4个月之间，高最后被判16年。

　　高之后，该案24人悉数领刑，电焊辅助工王永亮免于刑责，电焊工吴国略判一缓二，高氏获刑最重。央视对此评论称，以上宣判体现了对底层的宽容。

　　而对于高氏，坊间多称其咎由自取，毕竟58人死亡，71人受伤，直接经济损失1.58亿元，面对如此严重之后果，作为建设单位的领导怎么处理都不为过；亦有言论称，滥用职权并不必然导致大火，高实为政府受过，能担当，是个“模子”（注：模子，上海话，形容为人有胆识、讲义气，敢做敢当）。

　　只是，在悲愤灾民面前，在焦黑的死楼面前，这“模子”的说法显得有些政治不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