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光谈慈善业变革路径:行业自律 公众监督 去行政化王思璟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1-09-06 09:06 来源: 21世纪经济报道本报记者 王思璟 北京报道
一系列社会热点事件之下,风口浪尖上的慈善业如何走?官民不分的慈善业如何改革? 9月2日,本报专访了多年从事公益事业的南都公益基金会秘书长徐永光。
徐永光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身份——希望工程创始人、青少年发展基金会(下称青基会)原秘书长。
约10年前,数家香港与境内媒体,报道青基会涉嫌“挪用1.5亿捐款违规投资”。10年来,公众对此事的质疑和讨论一直没有停止。
遗憾的是,当年审计署入驻青基会的审计报告,至今未公开。当年的争议核心——作为负责人的徐永光决策投资的整体盈亏,亦无法客观评估。
10年来,徐永光已从体制内的公募基金会走到非公募基金会。近几年他和业界的先行者一起,在尝试推动公益界的改革。
最近河南宋基会违规挪用资金投资的事情被曝光,或许与徐永光等人的贡献有关,此前他们发起建立了基金会中心网,详细披露了包括宋基会在内地的多家公益基金会财务信息。
“慈善业是民间的东西,应该回归民间。”徐说,近期慈善业的各种风波、行业的种种问题,根源在于“官民不分”,慈善组织亟须改制。
慈善业症结:官民不分
《21世纪》:近期慈善业风波不断,你怎么看?
徐永光:这些事的背后,是行业的体制落后。慈善是个民间的东西,应该回归民间。现在政府色彩很浓,实际操作中经常越位。比如去年,陕西府谷县向57个煤老板,一次性派捐12.8亿元;今年初,陕西神木县派捐38亿元,公务员去执行,还摊派到老师和学生身上。
这种现象不是个别现象,越来越严重。慈善事业开展中政府责任越位后,监督就缺失了。因为他没法自己监督自己。实际上,这已经不是慈善,成了“第二税源”,这是对公民权益的侵害。慈善应当是权利和自由。政府这样搞,违背了慈善的真实和纯洁。
好多年前,很多地方政府刮慈善风暴,搞摊派。一手创办中华慈善总会的原财政部长崔乃夫,曾公开表示,对目前这种摊派慈善非常愤怒、厌恶。
《21世纪》:这些不当的操作,是否由于制度约束缺失?
徐永光:中国有关慈善的法规,在全世界是最多的。现在的重点不是法
规的具体内容,而是行业法规的指导思想,慈善是政府的还是民间的?要明确民间慈善和政府慈善的关系,不要像现在一样官民不分。
现在,中国民间捐款的90%多,都流向了三大公募慈善系统,它们分别是慈善总会四五千家,红十字会2000多家,公募基金会1000多家。而这三大系统,都有政府背景。像之前,壹基金想申请成为公募就很困难。当然,现在稍微放开了一些。
《21世纪》:能否梳理一下这三大慈善系统的背景情况?
徐永光:红十字系统全部属于政府序列,总会是副部级,各地的红十字会也有行政级别,工作人员都是公务员。所以,此前上海红十字天价餐费时,才解释自己吃的是行政经费,不是善款。
另一个副部级慈善机构是中国宋庆龄基金会。其他6家地方宋基会,则没有行政级别,分别由各省的政府部门主管。
所有的中华慈善总会,和青基会等各类公募基金会,都不属于政府序列。慈善总会,分别由各级民政部门主管;基金会也有相应的主管部门,比如儿基会对应妇联。
改革方向:官办慈善改制
《21世纪》:郭美美事件中,红十字会备受质疑,这种困境,如何解决?
徐永光:慈善组织是社会的,不是政府或者个人的,应当建立代表公共利益的理事会,由他们来聘请合适的行政人员,并行使监督权力。
但现在,很多基金会是国家事业单位,秘书长都是官员,都有行政级别,理事会对秘书长说了不算,而是主管部门说了算。所以这个问题,还是要回到:慈善组织去行政化。
如果慈善业都是官办,行政官员来管理,怎么能有动力来搞行业?
《21世纪》:中华扶贫基金会此前也是事业单位,它是如何顺利改制的呢?
徐永光:扶贫基金会的主管单位是国务院扶贫办。当时,扶贫办想找当时的昆百大董事长何道峰来做秘书长。他们可能觉得,给何道峰一个局级干部,何会很高兴。但没想到,何提出的接任要求,就是不要局级官位,把基金会改成民间组织。
何希望自己拿到真正的管理权。但如果基金会还是局级单位,可能何没法自己决定任命副秘书长,因为这是一个副局级职位,需要上面决定;可能随时会派一些退休老干部来任职,或者一个副处要提成处级,就放到基金会来提拔。
徐永光谈慈善业变革路径:行业自律 公众监督 去行政化
当时扶贫办答应了这个要求,于是何道峰接受了任命,基金会变成了由扶贫办主管的民间机构。这样,机构在发展过程中,何可以找适合的人来做事,他们发展得很好。
《21世纪》:你当年在青基会任秘书长时,有没考虑过类似的思路?
徐永光:青基会没出现过这个机会。1990年代我说过,如果上级觉得我干得不错,要给我一个奖励,就摘掉我的局级乌纱帽。
《21世纪》:然后呢?
徐永光:这只是一句玩笑话。
《21世纪》:你认真考虑过吗?
徐永光:这个没办法,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需要上级整体考虑。青基会是它下面的一个机构,为何要减掉?如果青基会改制了,它就少掉一个局级机构。
《21世纪》:所以扶贫基金会的改制经验没法复制?
徐永光:不行。近几年我都没听说其他基金会的主管单位有这种意向。扶贫基金会是一个特例。扶贫办恰好特别开明。
所以,官办基金会的去行政化,还是需要民政部门作出整体改制方案,报国务院批。
《21世纪》:这个一时还难以实现吧?
徐永光:恩,是的,没这么快。
行业自救:自律联盟和信息公开
《21世纪》:既然改制一时难以推进,慈善业如何自救?
徐永光:政府监管之外,慈善业的另外两个路径,是行业自律和公众监督。现在,我们在发起公募基金会自律联盟,制订了100多条标准,包括信息披露的公开透明、理事会治理、捐款管理等方面。达到这些标准的基金会,才能加入联盟。
联盟的口号从“自愿自律自救”基础上加了自残。自残,就是把不干净的东西从身上割去。自救,是因为这行业是一人生病全部吃药,现在全行业都很低迷。
联盟成员不是永久性的,一旦出现违规事情,请第三方机构核实后,就开除出去。
《21世纪》:你已经辞去青基会职务,怎么参与这个公募基金会联盟事务?
徐永光:我是这个联盟的顾问。之前南都基金会也作为一员,发起成立了非公募基金会论坛,共同起草制定了非公募基金会的自律准则。以此为雏形,我们也在推动公募基金会的自律和变革。
《21世纪》:按照这些标准,河南宋基会能进去吗?
徐永光:放心吧,标准很严格,能进去的没几家。
《21世纪》:红十字和慈善总会呢?
徐永光:这两个是自成系统的,不受基金会法规约束。
《21世纪》:哪些基金会能达到标准?
徐永光:我可以给你说三家,扶贫基金会、爱德基金会、青基会,他们是一部分联盟的发起人。
《21世纪》:昨天,河南宋基会被报道挪用善款,你注意到吗?
徐永光:恩。这个事我听说有个原因,河南宋基会搞了一个公益医保项目。投保者的保费,以捐款方式交给宋基会。这可能是他们捐款收入特别高,公益支出比例很低的原因。
其实,这个事的线索,一开始好像是前段时间,大家质疑宋基会每年的公益支出比例很低,远远达不到70%的标准,这应该是从我们基金会中心网上查到的。
《21世纪》:这个基金会中心网,为何没有红十字和中华慈善总会呢?
徐永光:那两个是自成系统的。这个中心网,只做基金会的基本财务信息公开。现在,我们公开的全国基金会2009年财务数据,已经覆盖85%。年底,我们要搜集完成2010年的数据,目标是覆盖95%。如果公募基金会分别属于不同的主管部门,都可以通过我这个民间的中心网实现统一的信息披露。为何红十字、慈善总会系列,不能实现统一披露呢?这个需要你们媒体加强呼吁。
《21世纪》:红十字会也推出了一个信息披露系统,但只能输入捐款人名字,查两三个项目中此人的捐款额。
徐永光:是的。这个系统还很粗糙。
捐款人权利保障
《21世纪》:前面说到行业自律外,还有捐款人监督。如何实现呢?
徐永光:你得清楚自己的几个权利:捐或不捐;捐给谁;选择慈善项目;监督善款使用;免税。
现在捐款人不了解不重视自己的权利,不要捐款发票,惯坏了一些慈善机构。你不要发票,如果它把你的钱搞丢了呢。并且捐款人还可以指定捐款对象。
《21世纪》:详细说说?
徐永光:现在,只有公募慈善机构给的发票能够免税。你可以指定它,转给不能提供免税发票的草根慈善组织。这样,你免税了,善款也给了你想支持的草根组织。
《21世纪》:可现在常常发生,捐款又回流到政府部门。
徐永光:所以,如果下次出现重大灾害事故,捐款人要学习王老吉。汶川时,王老吉问自己的1亿捐款哪去了,没有回应。玉树时,它坚决把钱捐给了中国扶贫基金会,而不是政府指定的。后来,政府要求扶贫基金会上缴善款。
但扶贫基金会、青基会都坚持不缴。他们说,要遵守合同法,捐款人不同意上缴;即便小额捐款也有承诺,这些钱都是有定向投向。最后,统一上缴的事不了了之。
《21世纪》:近期因为中非希望工程,青基会也面临巨大舆论压力。我们采访了青基会现任秘书长涂猛。虽然这个项目没有动用公众捐款,但希望工程的品牌形象为此大受损失。
如果你在任,会接受这样一个项目吗?
徐永光:我觉得这事不是上面的意思,可能就是华商协会找上门来的。其实,华商协会这笔钱,已经比过去轻松多了。以前,我们接受企业捐款,可能就150万,就得给它找人民大会堂开会,找领导出席。
这也是全世界通例。个人捐款比较纯粹,公司捐款都是公司战略的一部分,都带有私利。
不是只有民企才这样。跨国企业在中国给我们捐钱,都得给它开会、找领导、发通稿。
你不能把慈善想得太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