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商320亿昆明项目悬疑 新螺蛳湾的空壳道场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1-09-08 06:21 来源: 时代周报2011年3月16日,昆明今年以来面积最大、总价最高的27块需整体竞买地块,被云南中豪置业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云南中豪”)在10分钟内,以挂牌起价64.87亿元独家竞拍囊获。刘卫高亦是云南中豪董事长,移植义乌小商品市场,是时任昆明市委书记仇和主政宿迁时的经验。
本报记者 陈无诤 发自云南昆明
挂着“N00000”黑色牌照的劳斯莱斯幻影似乎很久不在宿迁街头出现了。在这座苏北的小城,这道街头曾经靓丽的风景,是人们引以自豪的谈资之一。
或许从媒体零星的报道和坊间传言中,人们才知晓这辆车的主人—浙江芬莉控股集团(下称“浙江芬莉”)董事局主席刘卫高的下落—2008年已远赴西南边陲春城,正在把全球最大的义乌小商品市场“复制”到昆明来—这个号称“中国昆明螺蛳湾国际商贸城”(下称“新螺蛳湾”)的小商品城总投资约320亿元,据称“由25位浙江商人联袂投资”,一期工程建设规模就将达到300万平方米,超过那个闻名世界的义乌国际商贸城。
三年一晃而过。目前二期已竣工招商,三期用地正忙着拆迁。2011年3月16日,昆明今年以来面积最大、总价最高的27块需整体竞买地块,被云南中豪置业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云南中豪”)在10分钟内,以挂牌起价64.87亿元独家竞拍囊获。刘卫高亦是云南中豪董事长,移植义乌小商品市场,是时任昆明市委书记仇和主政宿迁时的经验。
然而,复制螺蛳湾一期的辉煌并非一帆风顺。作为螺蛳湾三期用地的官渡区宏仁片区,这块总面积高达1851.26亩的土地,自开发以来一直饱受强拆的争议。宏仁片区的5个村子,4个已被完全拆除,残留四座古庙,作为唯一一个尚未被拆除的宏仁村的村民们,正在和云南中豪做着最后的博弈。
宏仁村保卫战
78岁的莫正才老人站在宏仁老村村口,前方不到300米处,就是正忙着招商的新螺蛳湾二期。“9月5日,还有人在老村村口的公屋放了一把火,可能想污蔑村民,给自己找个拆迁的理由。幸好被人发现及时扑灭了。”
9月初,宏仁村所属的矣六街道办事处一个副主任来与村民代表谈判,宣称“上面已经有指示说宏仁新村不拆了。”莫正才一脸无奈,“我们才不会轻易相信,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没给村民一个代表任何政府机构的文字承诺。”
这样的博弈已经持续了一年多。村民虽说基本保住了新村,使得日常生活免遭拆迁的损害,但老村未能幸免。“不明就里签了字的村民的房子被拆得乱七八糟,像是被轰炸过。”而拆迁办也一直盘踞在新客堂—紧挨着曾作为磨坊的公屋不到5米—当初村民集资修建,用于请客吃饭和日常聚会的场所。“村民们新盖好,一天都没有用过。”在宏仁这样社区传统浓厚的地方,新客堂可谓是村庄的“圣神之地”。
2010年5月23日,拆迁办第三次进村,前有保安身穿迷彩服手执警棍开路,中间是拆迁办的官员,有200多人开进宏仁村新客堂,并喊着口令,当时村民跪着求他们不要进村,一位75岁老妇女李树英见此情况当场晕倒。
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新客堂成了“宏仁片区城中村改造拆迁指挥部宏仁分部”的大本营。“拆迁办在这一年间没有交纳允诺的租金,而且一直在拖欠水电费,总额达10多万元。”9月8日,正在新客堂老人活动中心打牌的村民们很是愤懑。“但是至今,拆迁办还有办公用具没有全部搬走。”
2011年8月5日,宏仁村的拆迁办(实际上是原村委会和云南中豪的人)又策划了一起拆迁事件,这次拆迁的对象是宏仁小学的校园。这天,数十名不明身份的人带着石工锤、撬棍等工具进入学校,把教室的铁门和窗户撬下,准备搬走。
闻讯而来的村民聚集在校园,试图制止对学校的拆迁。他们问在场的村委,说这次凭什么来拆学校,村委回答是教育局的要求。后村民向教育局咨询了此事,教育局则表示完全不知情。最后,村民们用电焊焊死了宏仁小学的校门,以防学校被进一步破坏。
8月6日一早,村民们将老客堂内的桌子和条凳全部搬入了新客堂,在此过程中,并未受到拆迁办的阻拦。“他们要签署正规的房屋拆迁补偿协议,拆迁协议公章不能用拆迁公司而要是经济法人实体,比如云南中豪。”作为宏仁村推选的5位村民代表的领头人,莫正才已经有了充分的斗争经验,“他们不答应这些条件,我们坚决不拆不搬,不仅要保新村,老村的补偿协议也要落实。”
在拆迁办的大门口,村民还插上了两杆象征胜利的红旗。从8月7-9日,全村村民聚集在新客堂,连吃了三天饭,并在晚上放映了两场露天电影。而在村民收回“失地”的第二天,新客堂就被断水断电。
新螺蛳湾危局
宏仁村村民据理力争的,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家园。短短三年,新螺蛳湾项目已推进到了三期—1851.26亩的土地上,宏仁村成了最后一个没被拆除的村子,其他四个村子:金牌、白塔、五腊和照西,早被夷为平地,空留几座古庙。
在远离中心城区近20公里的昆明官渡区,是新螺蛳湾所在地—位于市郊的新亚洲体育城附近,地处主城区通往呈贡新区的必经之地。按照昆明高层的意图,这个新建的新螺蛳湾一定要“上规模”。一期的建筑面积就高达300万平方米,而已是世界最大的日用消费品批发市场的义乌国际商贸城,迄今为止三期工程相加的总建筑面积才不过260万平方米。
移植义乌小商品市场,是仇和主政宿迁时的经验。仇和在宿迁市委书记任上,就引入浙江芬莉建设宿迁义乌国际商贸城—这是其时宿迁最大的外来投资项目,总投资26亿元,总建筑面积146万平方米。
仇和曾亲往商贸城施工现场视察,要求把小商品城“打造成苏北乃至淮海经济区综合性商品集散地”。据当地知情人士透露,关于这个商贸城项目,当初刘卫高拿了3000亩地,但宿迁义乌国际商贸城实际占地面积恐怕不足千亩。据说该市场最盛时经营户达4000余户,目前二、三楼却有很多空闲的铺面。但正因做了这个市场,刘还当上了宿迁市的工商联主席。
在宿迁尝到甜头的刘卫高,又“追随”仇和来到昆明,寻找再次“复制”义乌的商机。仇和则在下更大的一盘棋:昆明是亚洲的地理中心,是亚洲5小时航空圈的中心。而“区域性国际化城市”和“中国面向东南亚开放的桥头堡”已变成了他的口头禅。新螺蛳湾,则是桥头堡。
2010年8月19日,新螺蛳湾三期市场暨回迁安置房项目正式开工建设,仇和亲自出席。按照云南中豪的说法,当前新螺蛳湾一期市场日均客流量已达15万-20万人。总建筑面积约500万平方米的三期工程,为新螺蛳湾项目的收官之作,包括三期主体市场、中央商务区、回迁安置房项目3大板块。
云南中豪董事长刘卫高毫不掩饰自己的宏伟之图:新螺蛳湾三期主体市场总建筑面积300万平方米,能吸纳来自全国的3万家商户、约15万人入驻。位于整个新螺蛳湾5705亩核心板块的中央商务区,将建成18栋高层建筑及数十栋楼,以完善整个国际商贸城板块的产业链结构、优化服务功能。
莫丽坤却没有刘卫高这么乐观。“都说一期生意好,我现在还在赔钱,只好租给别人当仓库,一年亏一万多。”2008年他通过抓号,在新螺蛳湾一期三楼租了一个铺,10.95平方米,租期6年2个月,总租金53217元,首付5万,剩下的在2015年3月15日前付清。
“一期也就一楼生意好点,二楼到三楼越来越差。”莫丽坤毫不掩饰自己的悔意,“当时一期一楼的转让费都有80万-90万,现在二期很多抓号抓到偏的地方,急得想跳楼。”昆明市区老螺蛳湾被拆后,转到新螺蛳湾的温州商人林娟也深有同感,“我现在只有一期一个卖鞋的铺了,二期的三个铺面至今没转手出去,资金都周转不开了。三期还没建,谁敢再要呢?!”
中豪三年大考
“现在昆明几乎可以改为中豪昆明了,云南中豪,早就成了昆明最大的地产商和地主。”栖居昆明的资深媒体人尹鸿伟戏谑地说。
短短三年,云南中豪攻城略地,在新螺蛳湾项目上,接连成为最大地主。新螺蛳湾项目虽在2008年6月初就签订了意向性协议,但土地出让却经过了二次挂牌。第一次挂牌时间是2008年7月18日至7月28日,挂牌土地是官渡宏仁片区等7宗国有建设用地的使用权。昆明市国土局的挂牌开价为7.8亿元,总面积约为877亩,平均每亩地约90万元,要求7幅土地整体竞买。
蹊跷的是,这宗昆明当年最大的商业地块成功拍卖,程序是否合法一直饱受争议。2008年9月23日下午,拍卖会在昆明市土地交易中心举行,整个过程只持续了5分钟左右。
对此,业内人士质疑声一片。一位义乌的投资商透露说:“在义乌,谁也不敢说一下子拿出几十亿真金白银来投资,肯定是采用滚动开发的方式。先开发一部分,回收了钱继续投资,就跟房地产一样。以25名浙商投资320亿建造小商品城来算,每家要拿出13亿,显然不可能是一次性支付。”
“所谓的25名浙商的财团,可能一开始就只是个幌子。”平安证券投行部的一位负责人表示,以自然人注册公司,或许纯粹是为了凑数,如果是企业法人入股,以后退出时会比较麻烦。
重复的故事接连上演。2011年3月16日,昆明今年以来面积最大、总价最高的27块需整体竞买地块,被云南中豪以挂牌起价64.87亿元囊获,整个交易仅用了不到10分钟。据估算,每亩土地的单价约为350万元。昆明市国土资源局市场信息网公布的数据显示,该地块的商业用地楼面价均价为1474元/平方米,居住用地楼面价均价为1792元/平方米。
根据云南中豪工商登记信息,该公司注册资金10个亿,注册于2008年5月7日,法定代表人是刘卫高。在登记的公司自然人只有15名股东,而非刘声称的25名。而最高认缴额是刘自己出的2.8亿元人民币,最低的只有1000万元。
在15名股东中,几乎都是“义乌帮”。其中,刘文玲出资1.5亿成为第二大股东,她亦和刘卫高关系亲密,刘卫高控制的浙江芬莉的关联公司中,浙江芬莉袜业有限公司经营部、浙江芬莉进出口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都是刘文玲。
而第三大股东金伟东,出资1.7亿元,身为云南中豪副董事长的他,同为浙江金绣花边集团董事长。第四大股东刘建新,出资8000万元,亦是刘卫高的长期合作伙伴,1971年9月生,现任江苏运河文化城投资开发有限公司、江苏中豪置业有限责任公司(下称“江苏中豪”)、义乌时尚展姿袜业董事长。而江苏中豪的董事长,亦是刘卫高。
“新螺蛳湾项目目前招商情况并不太好,云南中豪面临三年大考。”接近刘卫高的知情人士对此深表忧虑:“刘卫高依靠银行贷款和商户租金滚动发展,在昆明靠新螺蛳湾项目赚了钱,但万一他一走,留下的可是个烂摊子。”
被绑架的银行
和新螺蛳湾项目目前貌似红火的局面相比,争相入驻的各家银行,或许并未意识到这可能是个烫手山芋。
今年4月26日,由人民银行昆明中心支行主办的“2011年云南省银行卡联合宣传活动暨构建螺蛳湾和谐金融支付环境”在新螺蛳湾一期广场举行。当地媒体报道称,新螺蛳湾的金融环境饱受称赞。
去年底,富滇银行螺蛳湾支行、浦发银行螺蛳湾支行、工行螺蛳湾分理处、农行螺蛳湾支行、邮储行螺蛳湾支行纷纷成立,2011年1月8日,中信银行新螺蛳湾支行也正式开业。
按照云南中豪提供的数据:新螺蛳湾项目总投资约320亿元,建成后将有6万余名商家进场经营,年营业额预计将达到600亿元,年创利15亿元以上。新螺蛳湾共分三期开发,其中一期项目总投资约57亿元,建筑面积102万平方米;二期项目总投资80亿元,建筑面积200万平方米;三期项目开发面积3000亩,项目总投资150亿元。
在这些银行中,投资份额最大的是民生银行。2010年9月1日,民生银行昆明螺蛳湾支行正式营业。在此前的1个多月的试营业中,存款突破了30亿元。
民生银行昆明螺蛳湾支行行长罗敏称,此次民生银行入驻螺蛳湾,总行还特意为该支行批量审核、定制了专门的商户卡13000余张。目前对新螺蛳湾综合授信54亿元,其中大公司30亿元,中小公司5亿元,小微公司19亿元。该行对大客户云南中豪信贷支持29亿元,占其信贷总量的38%。
此外,民生银行通过与信托公司合作,为云南中豪募集资金10亿元。同时,民生银行还为大客户提高了金融管家服务,通过管理咨询、财务咨询、投行咨询等多品种智力投入实现对云南中豪全方位金融管家服务。
罗敏介绍说,获得特制商户卡的商户不仅可以通过该卡交纳各种税费,而且还可以凭借优良的信誉向螺蛳湾中豪集团和民生银行申请30万至1000万的一年期贷款。按照正常情况,商户提出申请后2周内就可以拿到这张商户卡。
民生银行对新螺蛳湾的支持并非没有缘由。早在2009年5月2日,仇和和昆明市长张祖林率队,在京专程走访了民生银行,争取民生银行对现代新昆明建设的金融支持。
民生银行昆明分行行长谭万刚介绍,新螺蛳湾业务扩大,总行已经原则同意增设两个支行,公司业务、小微贷款、商贷通、金融管家等都在螺蛳湾打包经营,总行在科技、结算甚至人事部门都对新螺蛳湾项目鼎力支持。
“当年新螺蛳湾一期项目,最开始只有富滇银行一家贷款,据说还是出于行政命令。”接近云南银监局的知情人士称,后来才有其他银行陆续介入,目前富滇银行连续出事,自顾不暇。对于新螺蛳湾的信贷风险,这些银行可能还是有些低估了。
昆明绿肺之殇
朱晓阳更为担心的,是新螺蛳湾项目对昆明绿肺—滇池综合治理和整体生态的破坏。“这和银行的信贷风险不同,一旦破坏滇池宝贵的湿地生态系统资源,可能是再也无法修复了。”
今年六七月份,身为昆明人的朱晓阳,特意带着学生,在宏仁村进行调研。作为北大社会学系教授和在滇池东岸插过队的老知青,朱晓阳对这片土地很有感情,同时对政府的做法颇有微词:现在的地方政府看上去十分重视治理滇池,但没有将滇池看做一个相互联系的生态系统,更没有考虑人是这个环境网中的能动者。
新螺蛳湾所在的地方属于滇池东岸,这里曾经有万顷良田、大片的池塘和低洼湿地,被称为昆明城市呼吸的“肺”。按照1999年昆明市公布的土地利用总体规划,未来10年,这个地方应该是被保留为绿色的地区。
朱晓阳担忧的是,滇池沿岸的土地,特别是东岸和北岸,任由城市扩张去占领。这些城市开发项目占领的才是滇池湿地的主要构成。相比之下,那几片被刻意恢复的湿地不过是做样子的政绩工程而已。
更糟糕的是,滇池东岸最近一些年已经开发的一些著名项目,事实上是在用昔日农业区的灌溉和排洪渠道进行排污。这些污水最后都进入了滇池。新螺蛳湾在目前的条件下建成应该不会与这些前者有不同之处。
让朱晓阳更为忧虑的是,新螺蛳湾三期项目被拆除的五腊、照西和金牌等村,留下的古庙生存堪忧。在照西的一片废墟—曾经的村落之中,立着一座孤庙—建于600多年前明朝的庆龙寺。由于十多位守护的老太太,这座庙至今没有被拆。
“我们28个人,4个人一组值班。”67岁的照西村民李国富和妻子李谷英站在庙门口。“一起守护的杨竹玉老太太都82岁了。”在村庄被拆平后,又有一条新螺蛳湾的物流通道修起来,这条路几乎挨着庙的后墙切过去。
在滇池东岸最近“被城中村”的地方,村村都有这些代表社区灵魂的空间。宏仁村这座建于咸丰年间的竹国寺虽然看上去破旧,但是它历经上百年的风风雨雨,无论谁都不敢触动它。
竹国寺住持释量慧经过5年修缮,庙宇已有了很大改善。“有庙的地方,要有正法,要有正信,反对拆迁,才有善报。”让她哭笑不得的是,早在1997年去申请宗教活动场所证,现任宏仁村委会总支书的纳柱说:“办了证件寺庙不就成你的了?!”
“到底是谁的城市化?”朱晓阳曾经反复呼吁:目前地方财政和商业结合,靠卖地挣钱,但要有整体规划和布局,更多地考虑到老百姓的福祉,不然这些举措的合法性就要遭到质疑。莫正才老人则说:“我们五个人是村民选出的代表,合起来就是一个拳头。”那一刻,他的目光,逐渐坚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