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 “未来的主人翁”

　　李皖

　　侯德健和罗大佑都有一首《未来的主人翁》。1996年，我写了《两个未来的主人翁》，嚼巴这怪事。当时，我不知道侯德健有《龙的传人续篇》专辑。故文中留下了悬念：“侯德健和罗大佑都有一首《未来的主人翁》，不能不说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并且，两首歌不光名字是相同的，连主题亦有相关之处。那么两首歌谁先谁后呢？侯德健给我们设置了一个谜：罗的歌曲收录在同名专辑中，1983年出片，应该说出版在先；侯的同名作出版在他来大陆的第二年即1984年，但他在写作日期中写道：1982年6月当儿子生下来前一个月。”（见《两个未来的主人翁》首段）

　　此时我听到的侯德健《未来的主人翁》，收录在他的大陆专辑《新鞋子，旧鞋子/侯德健作品集》（1984）中。哪料到，此歌已经在其台湾专辑《龙的传人续篇》中收录过一次，发行于1982年10月1日。1983年3月，侯德健在台湾地区仍处于戒严的状态下，通过香港新华社，绕道英国来到北京，制造了轰动一时的政治事件。

　　《龙的传人续篇》在两岸知名度都很低，以致长期不为人所知。当时，侯德健是台湾地区当局眼中的叛逃者，而台湾地区普通民众，也未必喜欢这种背叛，所以他的这张专辑，在台湾地区实际上处于被禁、被忌讳提起的状态。

　　罗大佑专辑《未来的主人翁》，出版于1983年9月20日。

　　所以，以这两个专辑比对，侯德健显然出版在先，罗大佑出版在后，两首同题歌曲的发表相差近一年。至于在这两首歌曲的创作上二人还有什么交集或交流，不得而知，迄今可见的文字史上未见一墨。

　　回到当时的历史情境，在台湾以“未来的主人翁”为题来写歌曲，应该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在1980年代，那该算是个大概率事件。可以作这样一个极端的假设：假如，侯德健并没有这一首歌，罗大佑自然之前从没听过，也完全可能，罗大佑会以此为题诞生这么一首歌曲。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是后来才明白的，在国民党对台湾的长期统治中，“未来的主人翁”一直是执政者教化青少年的口号，如同大陆这边，“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就是这么一个语境。

　　所以奇怪的不是出现了题目一模一样的歌，而是在同一个题目下，两位作者的关切大相径庭。罗大佑关切的是时代、环境对人的改变、戕害，“我们不要被你们发明变成电脑儿童”——如此预言，就像他一直关切的那个母题，“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一样的月光》）。而侯德健关切的，是人的天性被灭杀的绝对，没有转机，没有理由，一代接着一代，都是如此——“有一天他们也会/穿西装打着领带/别害怕不必奇怪/就是这样”。这不是被什么环境改变，他自己就是参与者，并成为对下一代进行无情的社会化塑造的主导者。

　　要说侯德健真是个奇人，相隔在海峡那边，对大陆这边的文化传统，包括民歌、民乐，浸淫如此之深。在流行音乐界，后来的大陆音乐人，也很少做到他这种程度，更欠缺他那样一种刻入到骨子里的深情。

　　后来，侯德健像当年离开台湾那样，离开了大陆，辗转移民到新西兰。歌也不唱了，转头研究易经，给人算命，成了“命理大师”。

　　1994年，侯大师出了一本书预言未来，书名叫《2001大终结》，对世纪末的变数予以指点，似尘埃一一落定。我没看过这本书，且对神神叨叨的事向来也没什么好感，觉得不过是穿凿附会、左右逢源的骗人把戏。据说，侯德健在书中说，1995年两岸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但之后会越来越紧张；到了2001年，分立在海峡两岸的两面旗帜，会有一面倒下去（国民党“果然”在2000年选举中输掉“总统”，在2001年立法院选举中失去第一大党的地位）。该书中还提到，1999年，台湾会发生无可避免的天灾（是年发生了“九二一大地震”） 。

　　我看过一部侯大师讲风水的电视节目，讲卧室的南北朝向与生男生女，居家厅房布局与子嗣多寡……哈，那可真是扯淡扯出了花。时为2010年，我对各种草泥变马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何况侯德健的江湖术士之变，可能有生计上不得已的原因。我当时想，这个人还是神，并非他真有什么洞穿未来的法眼，单说这一次次变脸，其转换之烈，外人看着都悬，觉不可思议，那当事人自己，却如何转换得这么轻巧，不动声色，无痕无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