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式金融风暴

　　嵇晨

　　一则温州眼镜行业大亨——信泰集团总裁胡福林逃跑的消息，变成了捅破这座“金融明星城市”表面繁荣的最后一根稻草。疯狂的民间借贷导致了当地中小企业陷入资金链可能断裂的巨大危机之中。

　　更可怕的是，由于温州地区自成一体且异常发达的民间金融体系，背负巨额债务的中小企业主的“跑路”、“自杀”，可能将掀起一场不可小觑的温州式“金融风暴”。

　　老板“跑路”之后

　　10月8日，浙江信泰集团新工业园区大门紧锁，近十名专职保安把守，除少数财务或管理层人士，其他人一律不得入内。

　　几位信泰集团中层职员依然不死心地在门口等待，希望能得到关于老板胡福林动向的蛛丝马迹。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信泰集团经理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表示，虽然在政府的帮助下，绝大部分工人的工资已经结算，但很多人的失业金还没有拿到，另外，以前被视作只有“中层经理”才能有的“福利入股”，如今也变成了泡影。

　　所谓“福利入股”，即员工可以把钱存放在信泰集团，公司方面以月息1至1.5分，返还利息，属于企业内部变相融资的一种方式。

　　该经理表示，他5月份刚刚投入了几万元，除了8月份结算过一次500元的利息，至今连本带息也不知道拿不拿得回来。类似投入资金的还有数名中层经理。

　　另有自称张先生的信泰集团的小五金零件(即眼镜螺丝)供应商对本报记者表示，还有十多万货款没收回，当前形势下，也不知道如何维护自己债务权益。

　　据知情人士透露，“跑路”的信泰集团董事长胡福林深陷约20亿的债务，其中8亿为银行贷款，12亿为高息民间贷款，月支付利息超过2500万。

　　高利息“民间贷款”阴影笼罩

　　资料显示，成立于1993年的浙江信泰集团有限公司，是温州著名的名牌老企业、眼镜业的老大，新工业园区坐落于瓯海经济开发区娄桥工业园区，总占地120亩，员工约1800人。

　　同属早期温州明星企业的东方打火机有限公司总经理李中坚对本报记者表示，得知胡福林逃跑，非常震惊，“他本身也是非常勤奋吃苦的典型温州企业家，这次出事相信还是银行银根忽然收紧，导致其在近两年的生意扩张忽然受到资金勒紧的限制，尤其是进军光伏新能源产业后，企业生产转型也需要大量资金。”

　　记者随访原信泰集团职工，对于胡福林本人，大多数人还是认为“董事长为人还是讲信誉的”。

　　令市场不寒而栗的是，除了昔日明星企业老总跑路，9月底被称背负4亿多元高利贷的温州双屿正得利鞋业老板也跳楼身亡。

　　根据不完全统计，截至10月4日，温州共有92名企业老总“跑路”。而“天天和企业打交道”的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会长周德文则认为，算上没有名气的小微企业老板、厂长，以及近两天依然在陆续逃跑的老总们，温州的“跑路老总”队伍人数还将扩大。

　　显然，不管是“跑路”还是“跳楼”，这些问题老总都被笼罩在“欠高利息民间贷款”的阴影中。

　　回顾2011上半年，在宏观政策对流动性收缩的同时，向银行贷款无门的中小企业，不得不转向民间借贷，由此成就了温州民间借贷的野蛮快速生长，盛极之时，堪称全民放贷。

　　各类机构、个人，包括小额贷款公司、典当行、寄售行，甚至部分担保公司、商业银行都多少参与其中，坐享“钱生钱”的生意，由此节节推高民间贷款利率，极端月利率甚至高达10分以上。

　　多米诺骨牌效应隐现

　　看起来是几个老板逃跑、跳楼，但由于他们背负的巨额债务，以及背后复杂的债权人关系，周德文对本报表示，温州金融的恶性循环已经开始。

　　“今年温州将出现‘三逃’。首先是中小企业倒闭和逃跑，如果国内宏观政策和国际经济复苏等外部环境没有改变，将有约40%的中小企业倒闭。”周德文说，很多中小企业应急借一个月高利贷还可以承受，但是超过半年就很危险了。

　　企业承受不了高利贷，资金链断裂后倒闭，不仅招致各类恶意讨债行为扰乱正常的经济生产活动，周德文还认为，“其次就是担保公司逃跑，包括寄售行、典当行、租赁公司以及各类无名分的吸收社会资金的‘地下钱庄’，开始跑路。”

　　温州市中小企业信用担保有限公司徐峰在电话中对本报记者表示，企业债务危机集中爆发，信用担保行业受到巨大冲击，行业中很多人都遇到本金收不回来的境遇。

　　记者随访温州街头，数月前还风光红火的寄售行，很多都已经倒闭歇业，或者停满了抵押的豪华汽车，锦绣路上某高档酒店的销售经理说，近两个月来吃饭的温州民间放贷人(俗称“老高”)明显减少。

　　最后，周德文还指出，最可怕的第三逃，即“银行逃”。

　　公开数据显示，今年7月，人民银行温州市中心支行发布《温州民间借贷市场报告》显示，温州民间借贷市场目前处于阶段性活跃时期，估计市场规模约为1100亿元，占温州全市银行贷款额的20%，民间借贷利率也处于阶段性高位，年综合利率水平为24.4%。

　　“实际上，每个银行都或多或少、变相涉及民间借贷。最明显的就是，官方利率和民间利率的巨大差异，导致很多贷款流向民间贷款。”周德文表示，在很多观点看来，一旦走到这个阶段，就可能引发金融系统性风险，甚至威胁到社会安定。

　　更富有“温州特色”的是，由于当地公务员拥有特殊的信用等级，单凭信用就可以借50万元，加上向银行抵押屋子贷款100万，每个公务员平均都能不费力凑200万，加入放贷大军，周德文表示。

　　根据中国人民银行温州中心支行的二季度调查，民间借贷首次超越房地产、股票、基金等投资方式，成为温州人眼中“最合算的投资方式”。截至调查时，温州已有89%的家庭个人、59.67%的企业参与民间借贷，民间借贷规模高达1100亿元。目前，温州地区80%以上的家庭参与民间借贷，60%的企业牵扯到民间借贷。

　　政府出手：短期治标也需治本

　　就在温州中小企业爆发生存危机，可能引发一系列温州式金融风暴的预警之下，各级领导都给予了高度重视。

　　早在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率智囊团奔赴温州调研之前，温州瓯海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蔡足胜对本报记者表示，针对近期中小企业集中爆发危机， 管委会已经下放干部入驻中小企业，切实了解企业面临的实际困难，并根据情况迅速制定帮扶政策，及时采取措施。

　　此外，蔡足胜还表示，对于类似信泰集团老板出逃这样的事件，一般管委会都会出面，组织全体职工进行沟通，协助处理资产，收回账款，首先支付职工工资，稳定局面。

　　记者从可靠消息渠道获知，胡福林已于10月7日前后回到上海，但目前身处何方依然处于保密状态，但胡福林已经着手和相关部门协商解决方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政府牵头组织温州多家眼镜企业，联合收购信泰集团，进行资产兼并重组。

　　现任温州市经济学会会长马津龙对本报记者表示，这次温州中小企业爆发债务危机，从目前看，由于中央领导、各级政府的干预，司法部门的介入，以及银行、企业商会之间的协同，局面肯定会得到有效控制，防止情况进一步恶化。

　　马津龙也指出，此次干预更可能是紧急情况下的一种“治标”，属于临时性措施，要长期性根本地解决困境，还要期待更多政策和体制上的突破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