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浦东“红帽子”企业巨额资产争夺战

李芃

　　当年的一顶“红帽子”，不仅没能保护封国生的财产所有权，反而给如今的他带来诸多麻烦。

　　10年来，直到现在，这个围绕上海争光实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争光公司”）曾惊动农业部和上海市委、市政府高层的财产争夺战，仍然进行在迷雾之中。

　　1989年，退伍复员的上海市南汇县（今已并入浦东新区）人封国生，自筹资金创办了上海南汇横沔争光汽车修理厂。历经多年艰辛经营，该厂从三间简易厂房起步的小企业发展成为统领7家子公司的争光公司。

　　如今，位于离迪士尼板块不远的由争光公司与长春一汽合资成立的子公司——上海浦东一汽轿车组装有限公司，仅名下的资产现值就超过数十亿元。

　　多年来，因历史原因导致的围绕争光公司的资产争夺战，一直没有停止过。尤其是南汇并入浦东新区后，该厂所属地块大幅度增值后，争夺战更加激烈。

　　“红帽子”企业壮大后的无奈

　　争光公司的争夺焦点在于，该公司是属于集体资产，还是创办人封国光的私有财产。

　　根据农业部乡镇企业局对该案的调查，由于当时是不允许个人办厂，所以，1989年4月，封自筹3万多元在征得当时的南汇县横沔沿南村的同意下，以村集体名义了创办争光汽修厂时，戴上了一顶“红帽子”。

　　隐患也由此埋下。

　　随着企业的不断壮大，争光汽修厂先后更名为上海争光实业总公司和争光公司。到2000年时，争光公司下属的与汽车项目相关的7家企业，人员从最初的10个人发展到490人，资产从3万元跨入了亿元产值企业的行列。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1998年2月15日，在封国生和原一汽轿车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竺延风的牵头下，争光公司还与一汽签订合同共同投资组建了上海一汽浦东轿车组装有限公司（争光公司持股49%），先后生产红旗轿车4000余辆，创造了争光公司的辉煌时期。历任上海市领导的黄菊、孟建柱、徐匡迪、冯国勤、范德官等多位领导均先后到厂视察，鼓励封“干大事”。

　　“刚开始也没觉得什么，就这样辛辛苦苦地干着，但做大了，后来允许私营企业存在，我一直想把企业要回来，但康桥镇（沿南村所在镇）一直不给。”封国光说。

　　根据调查组的报告，2000年初，沿南村书记葛旭明和横沔乡（即现在的康桥镇）副书记方冰海、副镇长祝振华趁机以村集体企业名义把争光公司高价强行“转制”给封本人。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封自己创办的企业，到头来却要自己花钱买回来！”一位调查组成员表示。

　　此举也遭到封国生的拒绝。

　　悬疑：到底谁是原始出资人？

　　问题的关键是：争光汽修厂的原始投资人是谁？因为根据国家有关法律，这关系到争光公司的产权所有权问题。

　　而关于中国大地曾经出现的大量的“红帽子”企业问题，我国于1996年10月29日推出的《乡镇企业法》第十条规定就明确表示：“农民合伙或者单独投资设立的乡镇企业，其企业财产权属于投资者所有。”

　　围绕争光汽修厂的原始出资问题，各方展开了激烈的争议。

　　根据康桥镇政府于2007年一份《关于争光产权纠纷调查核实的情况汇报》，争光汽修厂创办时由沿南村经济合作社投资，村原始投入资金为34650元，其中从沿南村村办集体企业上海市南汇区华丽装潢五金厂（以下称“华丽厂”）中调拨房屋（120平方米）、原值3万元，设备4650元。工商行政部门登记企业性质为集体企业。

　　而根据农业部乡镇企业局的调查：“沿南村将华丽厂房屋作为固定资产投资，当时是为了办理工商登记验资需要，该房屋并未实际投入，村集体3万元是虚的；沿南村提供不出该房屋过户到争光公司的任何手续；沿南村4650元下拨代购设备款，根据当时实际情况的原始会计分录证明，这笔款属资金不到位，而不到位的投资资金是不能确认的。”

　　封国光向农业部企业局调查组提供的原始票据则证明，所购设备款4650元则是封1989年3月27日用自有资金购买的一台空压机2279元，一台电焊机1454元，以及一台千斤顶887元。“这些设备的投资款都是封个人投资，沿南村没有投入一分钱”。

　　而原南汇区横沔镇沿南村村民委员会和华丽厂于2002年11月8日出具的一份《关于上海横沔争光汽车修理厂原始资本投入的情况说明》中也表示，华丽厂的“上述房屋并未实际投入”， “初始投入的叁万元资本金实际并没有集体成分，该厂的原始资本金全部由封国生自己投入”。

　　除此之外，上海泥龙装潢五金厂（原华丽装潢五金厂）也证明，封创办争光汽修厂时所使用的厂房并非从村办华丽厂中调拨，而是“向华丽厂租借了三间厂房，租金每年2000元，到1989年将房屋全部归还，租金也全部结清。此华丽厂后改名为泥龙装潢五金厂，以泥龙装潢五金厂名义将此三间房屋又租借给上海振涛装潢五金厂顾振渊，至今其还租借使用着”——这份材料由当时的沿南村村长葛旭明盖了公章，并有当时村主任奚左君的签字证明。

　　不仅如此，上海诚汇会计师事务所于2006年4月份出具的《关于上海南汇横沔争光汽车修理厂1989年5月至2000年4月“投资基金、实收资本-村投资基金”的专项审计报告”》中也称，“未见（沿南村）作为投资的‘固定资产房屋’的产权与价值确认方面的任何具有法律效力的证明资料”，“沿南村对争光厂的投入是根本不存在的“。

　　10年维权路

　　2000年的强制“改制”事件，更引起了封国生的警惕。

　　自2001年以来，封每年都向农业部乡镇企业局投诉。后者派专人调研，确认争光公司属“红帽子企业”，并致函上海市农委，要求按照“谁投资、谁受益”的原则确认产权归属。当时的上海市分管副市长和农委主任均有相关批示，要求实事求是地解决。

　　不仅如此，农业部乡镇企业局还为此事专门致函全国人大。而全国人大法制工作委员会于2005年2月7日回复农业部乡镇企业局的一份《关于乡镇企业中“红帽子”企业产权归属法律问题的请示的意见》中也明确表示，“对有证据证明，乡镇企业是由农民合伙或者单独出资设立的，其产权应当归投资者所有”。

　　然而康桥镇政府一直坚决抵制，使得在“红帽子企业”早已成为历史名词的今天，争光公司仍然没有物归原主。

　　更为惊讶的是，记者获得的核心资料还显示，康桥镇政府还私下派镇委副书记方冰海等几个既不是董事会成员也不是股东及股东代表的领导，代表作为企业法人的封国生，于2000年7月14日于一汽轿车股份有限公司谈判，擅自以投资方代表和股东代表（争光公司在上海一汽浦东轿车组装有限公司所持的49%的股权）的名义宣布一汽浦东轿车公司歇业，将其有偿转让给一汽青岛汽车制造厂，并强行调走1100万元存款、价值788万的47辆轿车、价值367万元的桃木配件和现金100万元，“这些财物至今去向不明”。

　　而若加上当时的企业总价值12755万元（其中，厂房价值4000万元、土地价值4500万元、设备和汽车组装流水线2000万元）以及争光公司占49%股权来算，属于封国生本人的5455.95万元资产被侵占。

　　农业部乡镇企业局调查组的调查报告也说明，时任康桥镇党委书记兼镇长王正泉“根本没有听取争光公司职工和封本人的真实情况反映，根本没有查看过争光公司原始投资凭证，就歪曲事实、伪造证据、签发虚假汇报文件，称‘以上汇报已经镇党委、政府领导班子集体讨论通过，如果事实有重大原则性出入，我们领导班子将负全部责任’”。

　　以上述调查报告作为附件，农业部乡镇企业局于2007年6月4日以“农企法函（2007）51号”文致函上海市农委，希望后者协调有关部门和地方妥善解决这一纠纷。

　　知情人士透露，接到农业部乡镇企业局的公文后，当时的上海市分管副市长曾作出批示，要求实事求是地尽快解决。但是康桥镇政府采取坚决的抵制态度，而随后启动的南汇并入浦东这一大的行政区划调整，客观上也拖延了解决问题的时间。

　　记者在采访中也得知，上海迪斯尼项目获批后，更让这场争夺战变得激烈而艰难。处于争议中的地块，离迪士尼项目不远，按照当地目前的实际地价评估，光这一块市值就到数十亿元。

　　记者获悉，在上海市政协的敦促下，浦东新区有关方面已重新对此事展开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