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失去了你

　　李皖

　　最近流行怀旧风，音乐亦不例外。

　　去年的时候，李宗盛开作品音乐会，唱他精选出来的40年创作生涯中的代表作。后来，同名演唱会碟片发行，一直热卖到今天，也是最近乐迷们津津乐道的事情。

　　令我愕然的是，这场叫做“理性与感性/Sense and Sensibility”的盛事中，有首歌是《我终于失去了你》。演唱会上，李宗盛说这是他帮老赵编的故事；而碟片里，词曲一栏也写着：“曲、词李宗盛”。

　　没有任何解释，就这么摆在那里。

　　思绪飘回——1989年，赵传出版第二张专辑《我终于失去了你》。同名歌曲这样标注着：词/沈光远，曲/赵传。歌词如下：

　　· 当所有的人离开我的时候/你劝我要耐心等候/并且陪我度过生命中最长的寒冬/如此地宽容

　　· 当所有的人靠近我的时候/你要我安静从容/似乎知道我有一颗永不安静的心/容易蠢动

　　· 我终于让千百双手在我面前挥舞/我终于拥有了千百个热情的笑容/我终于让人群被我深深地打动/我却忘了告诉你/你一直在我心中

　　· 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失去了你/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

　　· 当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汹涌/我见到你眼中有伤心的泪光闪动

　　此时，由于上一张专辑《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大卖，赵传如日中天。这个小个子男人，高嗓，貌丑，拼乐队，却一直出不了头。现在，他算是成功了。

　　围绕着赵传本人的、近似于自传性的企划，一直是这成功的一个关键。所以这第二波，《我终于失去了你》，也相伴着一个“真实的故事”。随着这首歌的热推，有个故事口口相传，脍炙人口：在赵传多年苦拼、郁郁不得志时，有一个女孩儿一直在默默陪伴他、支持他、鼓励他，而当赵传突然蹿红，女孩儿离开了。

　　专辑文案用了很大篇幅，以散文诗一样的笔法，似乎也在印证这个故事：

　　为什么当所有的人离开我，你在我身边？为什么当我拥有一切，我却失去你？

　　演唱结束，所有的聚光灯一刹间全部熄暗，我和红十字团员正在收拾乐器，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突来的静寂，刚刚还是满堂贯耳的喝彩，和无数热切挥舞的双手，现在却面对整室的零乱，和拆卸机件的回响。

　　是你陪我度过，生命中最长的寒冬。喉咙有点刺痛，可能是呐喊得太厉害。在台上，一直在想：你在这里吗？听到我唱歌了吗？你知不知道，我的歌是唱给你听的……台下已是一片冷清和凉飕，门外也不会再有你经常伫足的身影。

　　像我这样的一个男人，只算得芸芸众生的无名小子，奔波在现实压力与梦想的胶着中，生存在城市人群和尘埃的夹缝里，让我真实感受灵魂在悸动的，唯有你。

　　我终于失去了你，当我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终于，第一次有机会走进录音室，戴上耳机。终于，可以站在摄影机前拍唱片封面。终于，我踏上舞台，去面对万头攒动的群众，他们贴近我的身旁，是因为我，而不是与我擦身而过。我在歌唱，同生命一起活跃，一切曾经的想象，如今成为事实，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的时刻。

　　在拥挤的人群中，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汹涌，却看到你眼中有伤心的泪光闪动。你的背影逐渐走远，我无法抛却努力攀爬的舞台，只能痛苦反复的问自己：你到底要去哪里？

　　卑微的勇气，光荣的孤寂，这个舞台有我的光荣，和我的孤寂。在没有人看我一眼的时候，她在我身边守候，当我爬到一个地方回头看，她已不见踪影。

　　我说的是我的故事，也是这首歌的来由——我终于失去了你。在卑微的生命中，所谓的圆满和缺憾彼此纠缠，如果还残留一丝骄傲和勇气，无论往后的路有多长，我仍将坚持对音乐的忠实信仰。

　　这也曾经是我生命中的一段感动，在1989年、1990年。

　　如今细想，《我终于失去了你》确实很李宗盛，如此口语、如此词曲咬合、如此口白腔；即便不是李宗盛所写，也是李宗盛灵魂附体。当年却注明：词/沈光远，曲/赵传；还有那么一大段故事！

　　一段疑案，白纸黑字。或许，当年的“滚石唱片”，为了力推赵传，有意隐瞒了事实，制造了假案？假案就假案吧，造假者终于竟会自己说出来，轻轻巧巧，云淡风清，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是怎样的心理素质，这是怎样的诚信底线？

　　唱片商业的原罪，真是再怎么想象都不过分。可这是滚石啊，是沈光远啊，是赵传啊，是一贯以诚恳为招牌的小李啊。

　　我终于失去了你，20年后。

　　作者为知名乐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