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崃酒事：不只做中国白酒的灵魂

　　文静

　　 夏日雨后的邛崃，气温21℃，湿度83%，各种酵母在无声的生长。

　　 在这里，与川南泸城满城飘香不同，分散的作坊，让你嗅不到酒的味道，一如邛崃原酒常年为他人做嫁衣的低调。

　　 “省外知名的浓香型白酒，大多用的邛崃原酒。”8月22日，“邛崃邛酒产业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邛崃市政协副秘书长王有学说，“到做酒的地方，只要说你来自邛崃，无人不知。”

　　 然而，中国白酒之源——邛崃，至今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驰名商标。

　　 十年沉寂。从2000年摘得“中国最大白酒原酒基地”金字招牌至今，邛崃原酒，仍“地下”留香。

　　 2009年，成都市批准邛崃成为该市唯一的名优白酒酿造基地，建立中国名酒工业园。作为中国白酒金三角的重要支点之一，邛崃酒企想从此扬眉吐气，在中国白酒品牌中拥有一席之地。

　　 错过了中国白酒10年发展的黄金期，邛崃原酒，能否从此走进阳光里？

　　 1. 从卖散酒到联姻名酒

　　 离开平乐古镇不远，驱车进入卧龙镇，马路两侧就是规划面积达5平方公里的“中国名酒工业园”了。这块宝地，是邛崃“风水”最好的酿酒佳地。

　　 据说，因为土地资源有限，连生产酒瓶、刻花、防伪标志、包装印务的配套企业都被转移到了白沫江下游。

　　 水井坊、金六福、诗仙太白、湖北枝江酒业、河南汝阳杜康酒业、蒙古王酒业……厂区云集于此。其中，金六福占地面积1000余亩，总投资20亿元，一期工程去年已投产。水井坊总投资23亿元，计划用5年的时间，在邛崃新增2.8万吨基酒产能。

　　 “全国各省综合实力前三强的白酒生产企业，才是我们招商的对象。”临邛工业园区管委会曹主任说。现在，他们的工作重心也转移到项目的落实跟进上。

　　 为留住这些国内的名酒企业，邛崃市政府花了大力气。建酒类陈列馆、仓储中心、消防站、质检站、通讯、排水，园区已先行投入1亿元资金。8月22日接受记者采访时，王有学特意去江油市申报天然气指标，让入园的酒企们可以从烧煤炭，改成清洁的天然气。

　　 诸多白酒大腕落户邛崃，和当地原酒企业联姻，这与昔日邛崃酒企靠散打过日，已全然不同。

　　 邛崃，藏语“盛产美酒的地方。”古称临邛，酿酒史仅次杜康，可追溯到2300多年前文君卖酒始。邛崃能成“中国最大白酒原酒基地”，得益于上天垂青：水、土、天气和气候都特别适宜酿造浓香型白酒所需微生物繁殖。优质生态造就邛酒窖香舒适、回味悠长的独特风格，且出酒率高达50%。

　　 加之距成都仅半小时之距的交通优势，以邛崃、大邑、崇州、蒲江为代表的川西原酒，较以泸州、宜宾为首的川南原酒，更获川外白酒企业青睐。

　　 “上世纪80年代，邛崃可谓村村冒烟，一个村都有好几家酒厂，全市共有上千家酒厂。”邛崃市酿酒协会会长杨明回忆。

　　 进入90年代，是邛崃最辉煌时。以孔府家酒打头的鲁酒异军突起，山东客商从邛崃拉酒回去勾兑品牌，以提高酒质。“其实不光是山东，河南、安徽、江苏、内蒙古，可以说省外全国知名浓香型白酒，都是用的邛崃基酒。”王有学说。

　　 1996年，邛崃创下了白酒销售35万吨的记录。据地税部门统计，当年邛崃财政收入近4亿元，有一半以上靠白酒贡献。邛崃老板的好车，也多为那时购置。

　　 但是，提供原酒的企业，固定客户没几个长达两三年的。

　　 1997年，秦池标王的倒塌让提供原料的邛崃酒业很受伤，而2001年的酒类企业税收政策调整更让邛崃原酒进入严寒。国家对白酒生产企业按每公斤白酒1元征收从量税，同时停止执行外购或委托加工已税酒和酒精生产的酒抵扣上一生产环节已纳消费税的政策。

　　 邛崃经济局一负责人告诉记者，每斤0.5元的从量税，对于白酒企业而言很厉害， 1吨白酒的成本就此增加了1000元，每1吨白酒的成本近万元，而当时白酒每吨的销售价格在8000元左右。

　　 除了自身成本提高之外，因为外购原酒勾兑生产成品酒的企业不得扣除其进酒已经交纳的消费税，靠外进原酒进行生产的酒厂，采购成本起码上涨20％以上，这从根本上遏制了邛崃白酒的市场。

　　 如今，引名酒企业进来，则完全规避了这一税收政策。外地白酒企业来邛崃落户建厂，摇身一变，成为了本地户。

　　 但按照国家相关产业政策，白酒生产线列入限制类目录。对属于限制类的新建项目，禁止投资，换句话说，外地名酒企业来邛崃，卡在了生产许可证上。

　　 “我们采取本地酒企和外来企业联姻的方式，既整顿了市场，又做大了产业。”王有学说。

　　 按照邛崃市出台的《整顿邛酒市场管理意见》，对白酒生产企业整改，不合格的关闭，有的采取大带小，挂靠成为大企业的车间。大浪淘沙，邛崃酒企已从上千家减少到200多家持证企业。这次整顿又清理了30多家，关掉四五家。

　　 通过腾龙换鸟，大小企业联姻，关停的企业或小企业的许可证成为了资源，从而引进了一只只金凤凰。

　　 按照临邛工业园区的规划，到2012年，邛酒生产规模达30万吨，产值30亿元。未来3-5年，力争邛酒产值过100亿元，实现二次创业。

　　 王有学说，去年，邛崃规模以上酒类企业实现产值20亿元，税收1.86亿元。今年，力争酒业税收实现2.5亿元，占整个财政收入的1/3。通过引资名酒企业，流到外省的基酒创造的税收一下留到了本地。

　　 如此一来，作为邛崃三大支柱产业之一的白酒产业，还将带动运输、加工贸易、种植、养殖等行业发展，并为政府解决大量劳务输出，现光白酒从业人员已达3万人。

　　 2. 从傍名牌到自创品牌

　　 傍名牌终归是别人的名牌。尽管从以前单纯的买卖合同到现在以资产、股权为纽带，但邛崃终归是配角。

　　 “邛崃产的白酒，占整个成都市的80%，四川所有酒加起来一年200余万吨，邛崃占1/10以上。这么好的地理环境产酒，邛崃居然没有一个驰名商标！”王有学说起来不无遗憾，邛崃白酒行业省级以上评委多达35个，其中，中国酿酒大师有两个，国家级酿酒师5个。

　　 如何打响自己的品牌？邛崃人有未尽的梦。

　　 当地政府首先想到了申请地理保护标志，让地理品牌为产业集群背书，现正在申报中。

　　 “第二步就是打响品牌。到明年，邛企要争取有两家创白酒品牌的驰名商标。”王有学说，邛崃白酒力争3年，培育2-3个全国名优白酒品牌和一批地方名优品牌，从一线和二线同时入手。

　　 为鼓励本地企业做强，邛崃争取到成都市的特殊政策，对邛崃酒企拿下驰名商标的，一次性奖励100万元。

　　 创品牌需要资金。邛崃市想出了一个白酒质押贷款的法子，两年来各家银行已为酒企提供了近10亿元贷款。

　　 记者拿到的一银行对邛崃白酒市场做的分析报告称，酒烤出来后至少要库存一年，这期间企业正好可以把原酒质押给银行贷款。原酒由邛崃35位白酒专家组成的质量鉴定小组鉴定，通过质检部门化验后，就地封存质押。银行按评估所出具的资产评估报告为基数，将评估价打折后贷款给企业。

　　 一年后，质押的白酒升值，企业归还贷款取回白酒，若继续需要资金，又可将新烤的酒再次融资。企业和银行还签署了回购协议，若不能归还贷款及利息，将由第三方全额回购企业质押在银行的原酒。风险有保障和对白酒行业看好，吸引了光大、民生、浦发、成都银行，甚至中国银行、农业银行等纷纷来找企业，人民银行也着手调研。

　　 “十年前，我们对区域品牌的含金量认识还不高。”8月21日，位于邛崃的四川省古川酒厂总经理罗政在记者采访时感叹，其实，洋河不就是个大的区域品牌吗？

　　 “如果把区域市场做深做透，一个品牌可以做到几十上百亿元！”他很有信心，有了政府的支持，古川，这个邛崃土生土长的地方品牌，正从四川省著名商标向驰名商标冲刺中。

　　 据罗政介绍，早在1997年，古川酒业就和其他邛崃原酒不同，开始中高端品牌的运作，从50元毛利率较低的价位到主攻100-300元商务市场。

　　 为了出川，罗政在江苏坐镇，一呆就是10年。他至今记得，当初业务员靠自行车托酒沿街兜售。“1997年在糖酒会上签了200多份合同，结果可执行的只有10来份。”说到这，罗政一言蔽之，“做品牌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坚持，让古川逐步步入成熟期。糖酒会不再成为订货会，只是一个信息反馈和厂商聚会的平台。邛崃古川酒也在摸索中找准定位——仅江苏一个县的白酒容量就可达1亿元。

　　 但巨大的潜力意味着挑战。“下一步必须要以新制胜。”身兼邛崃市酿酒协会长的古川酒业董事长杨明说。

　　 在名酒工业园记者看到，这家生产浓香型白酒的古川酒厂和传统的白酒作坊毫不搭界。小桥流水，桃红柳绿，现代化的车间，存放的酒坛像艺术品露天埋放，酒陈列馆也在修建当中。

　　 “我们推出的是一座白酒酒庄，将酿酒工艺、储藏工艺和工业旅游相结合，借鉴葡萄酒酒庄的概念来营销白酒。”杨明说，能否成功，尚在探索。

　　 3. 路径之争

　　 “中国酒源”邛崃拥有窖池2万余个，原酒储量20万吨。据记者调查所知，几乎每家企业都有基酒。

　　 如此庞大的原酒产量如何消化？邛崃到底该借力“白酒金三角”，突出原酒优势，继续为他人做嫁衣，甘当幕后英雄为康庄大道，还是从此扛旗自立门户，做大品牌，从地下走向阳光？

　　 由此，引发了一场路径之争。

　　 《新食品》杂志社资深观察人士吴英并不看好邛崃的自创品牌之路。

　　 她认为，“白酒金三角”的产地标识打响后，地处其中的邛崃原酒无疑将沾光，洋河大曲的产地影响力绝不如四川和贵州。但白酒企业做原酒和做品牌的是两套人马，运作方式完全不同。再说，即使茅台、五粮液这样的企业，在并购和品牌输出方面尚无成功运作经验，而联想入驻湖北武陵酒业，也并没有太大提升其知名度。

　　 “要打造驰名商标，难。当前，来自政府方面的想法更多一些。但现在白酒产能过剩，竞争太激烈，我们在省外的量多，但盈利水平差，算不上大品牌。”8月24日，临邛集团有关人士在电话里对本报记者说，临邛集团的“川牌”、“临邛”一看就是地方品牌，省外客户不了解其品牌意义，这也是障碍。

　　 临邛集团是邛崃老牌民营酿酒企业，也是邛崃市押宝“驰名商标”的重点企业，年产酒5000吨左右。

　　 “邛崃想走品牌路，这需要相当长的过程和积累。“四川省酿酒协会秘书长杨俊在本报记者专访时说，错过了2000年-2010年这十年白酒发展的黄金期，现行业发展相对滞后，白酒大品牌格局已定，很难进入。

　　 杨俊表示，除了文君酒这样的国家级名酒，走超高端路线。邛崃原酒无法和茅台、五粮液这样的品牌比肩，但可以发展地方名酒。在他看来，给品牌酒配套，发展高附加值的调味酒，也许才是邛酒最好的出路。

　　 同是原酒产区，相邻邛崃的崇州正在做这样的尝试。

　　 位于崇州的金盆地集团通过新建和兼并重组，拥有五大原酒生产基地，年库存原酒上万吨，是四川八大原酒企业之一。除了原酒生产，金盆地自己也拥有“金盆地”、“一品江山”等浓香型白酒品牌。

　　 “白酒金三角的提出，对二线白酒成为名酒聚集地带来良好效应。”金盆地集团副总陈异在电话里对本报记者说，但集团仍以原酒为主，并以房地产行业给未来品牌的塑造输血。

　　 她解释，20多年前，金盆地就以原酒起家。从今年起，公司将投入3亿元，建立酿酒基地并储存大量原酒，一则供给其他品牌酒厂，二则为自己日后做大品牌留酒。

　　 和做品牌相比，原酒资金投入不多，推广费用较小。“优质原酒一直都会有市场，环境得天独厚。安徽、山东那些大的白酒企业营销做得好，但自产原酒少，和它的销量不成正比。”陈异说。

　　 金盆地董事长余刚还在做另一手准备，他成功介入了房地产行业，资金将陆续投入到白酒品牌的打造上。他更看好白酒的长久发展，而房地产是短期行为，受政策影响大。

　　 另一家企业则在差异化路径上下工夫。

　　 陈克川成为邛崃千百年来，第一个生产芝麻香型白酒的企业。他 查阅史料发现，除了芝麻香型白酒是发源于山东景芝的说法，邛崃的相关记载更早，可惜没有得到更好发掘。作为最早生产原酒起家的邛崃人陈克川，在行业经历波折，转行屠宰行业7年之后，重回白酒领域，创办了四川第一家芝麻香型白酒生产企业——春源集团。

　　 以浓香为主的四川白酒，芝麻香如何让人接受？没想到屠宰行业的客户帮了陈克川的忙。从天津中糖集团到北京二商集团，再到广东广控集团，定位超高端的芝麻香白酒硬是通过国有大集团团购，开局第一年已做到上千万元的销售收入。

　　 一石激起千层浪。邛崃已有好几家原酒企业转而生产芝麻香型白酒，四川芝麻香研究院也将落户邛崃。

　　 地下潜行也好，另辟蹊径也好，区域市场开花也好，至此，中国酒源开始了沉寂以后的再度喧嚣，而白酒金三角，亦为其所有的灿烂，提供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