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元区首席救助官雷格林的任务

　　面对欧债危机深化，他能否完成“不可能的任务”？

　　□ 财新《新世纪》特派伦敦记者 张翃 |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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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借钱总是一件让人尴尬的事。但这就是61岁的雷格林（Klaus Regling）的本职工作 。

　　不过，这个银发、圆脸的德国人10月底出现在北京时，给人的印象并不是这样。他不苟言笑，不兜圈子，也不刻意讨好。

　　任凭记者们千方百计想从雷格林口中套出“欧元区愿以什么条件换取中国的支持”，他守口如瓶。他会用一个简单的“No”就把尖锐的提问结束掉，最多说一句“让我回答这个问题是找错人了”。

　　显然，他不是一个政客，也不是一个外交官。他曾对《华尔街日报》说，自己是一个“快乐的技术官僚”。

　　临危授命

　　雷格林现在的身份，是欧洲金融稳定基金（EFSF）的首席执行官，自然而然地成了 “欧元区的首席救助官”。

　　欧债危机在2010年初深化，5月欧盟峰会宣布要成立EFSF，为的是设立一个机制，以便未来再有欧元区国家像希腊一样陷入债务危机时，能解燃眉之急。以欧洲罕见的效率，EFSF在20多天后就正式成立。

　　当时，雷格林还在布鲁塞尔主持一家经济金融咨询公司。一天，他接到了这个职位的招聘电话，第二天就前往EFSF设在卢森堡的办公室面试。三个欧元区国家的财长、欧盟委员会和欧洲央行的相关官员面试了他。过程很顺利，当天晚上他就得到了这一职位。

　　找雷格林担任EFSF的CEO，一个心照不宣的原因是，他是德国人。EFSF的借贷能力是欧元区各国共同担保的，经济体越大，担保额也就越大——领头羊德国要担保其中近一半。

　　但雷格林确实也有令人信服的履历。他此前35年的职业生涯都从事与宏观经济、金融相关的工作，包括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华盛顿总部和印度尼西亚雅加达办公室担任过十年的经济师，欧元区成立前夕在德国财政部参与欧洲经济货币联盟的准备工作，欧元区成立后在欧盟委员会担任了八年经济与金融事务总干事。

　　2008年至2009年，雷格林还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当访问学者，研究亚洲的金融和货币一体化。这段经历不仅扩展了雷格林对亚洲事务的学术见解，对于今天这个职位来说，更重要的或许是人脉的建立。

　　欧洲以外，亚洲成为雷格林的工作重点。他上任后少数几次公开演讲，一次在东京，一次在新加坡。

　　首席救助官

　　雷格林上任后首先要做的，就是与三大评级机构深入交流，确保EFSF日后要发行的债券获得最高的AAA评级。评级越高，借债成本越低。

　　如愿争取到AAA评级后，雷格林就要像任何一个基金经理那样，四处拜访投资者，推销产品。很多人出于简便称EFSF为基金，但这里的“F”却不是“基金”（fund），而是“设施”（facility）。有什么区别？不像基金那样有实实在在的资本金作基础，EFSF手里并没有一分钱。4400亿欧元只是一个担保的“承诺”。对于这样一个特殊的机构，雷格林需要不厌其烦地反复说明。

　　根据当初的设计， 一旦有欧元区成员国向欧盟发出求助请求，经欧盟委员会、欧洲央行、IMF共同商讨出带有改革条件的救助方案后，才授权EFSF在市场上融资，用于救助该危机国。从EFSF融资的成本，可以比危机国自己去市场上借钱的成本低很多，因为EFSF从市场上借来的每笔钱，都可以得到欧元区全体成员国的全额担保。

　　EFSF注册地和办公室在卢森堡。由于有德国债务管理办公室和欧洲投资银行提供的机构资源支持，EFSF能够发行动辄数十亿欧元的债券。尽管责任重大，雷格林手下的“兵”却不多，EFSF 只有20名左右的员工。

　　在最理想的情况下，EFSF是没有业务的。欧元区领导人希望，只要有EFSF在，市场就不必担心希腊等国家会从市场上借不到钱而违约，EFSF就可以在2013年6月30日功成身退。

　　这一愿景尚未实现。欧债危机蔓延到了爱尔兰和葡萄牙，两国分别在去年11月和今年5月求救。EFSF分别在今年1月和6月发行了三笔总额为130亿欧元的债券，用于两国的救助。

　　三笔债券发行下来，雷格林或许没有感到多大压力，因为市场反响都还不错，特别是1月的首笔发行引来了8倍于发行额的认购。EFSF的债券并不难卖，它有着AAA评级，而收益率又比德国主权债券略高一筹。

　　前路漫漫

　　好景不长。人们开始担心EFSF能否胜任欧元区救火队的任务。下两个最可能倒下的国家——意大利和西班牙，分别是欧元区第三和第四大经济体。EFSF已经发行1300亿欧元债券，剩下的资源难以满足这两个国家的融资需要。

　　欧洲的银行体系也日显脆弱。因此，10月27日的欧洲峰会决定，日后欧元区成员国还可以向EFSF借款用于注资银行。它们不必走到债务危机的最后一步，也不必向欧盟和IMF提出正式的求救，更不必做出改革的承诺，就可以直接向EFSF申请这种用途的贷款。

　　这些都意味着EFSF需要更大的财力支持。欧元区各国加大了对EFSF的担保额，从原来的4400亿欧元扩大到7800亿欧元。这样做是为了在维持EFSF的AAA评级的同时，达到有4400亿欧元真正的“可贷资金”。过去EFSF是超额担保，它事实上只能借出2500亿欧元左右。

　　但扩容后，剩余的约2000亿欧元仍然不够。欧洲峰会给出了两个可能的方案。一是由EFSF对成员国国债进行部分担保，比如保证承担投资某国债损失的前20%；二是设立一个“特殊目的工具”（SPV），吸引资金后专门用于购买某一成员国国债，同时通过结构化安排确保外部投资者一定范围内的损失都由EFSF承担。

　　雷格林要面临的投资者提出的棘手问题，可能还有很多。比如：

　　——EFSF当时之所以有AAA评级，是因为16个欧元区国家中有6个、合计担保出资额占60%。今天，假如西班牙和意大利陷入危机，连累持有两国巨大头寸的法国银行，如果法国丢掉了AAA评级，EFSF债券凭什么还是AAA呢？

　　——以前投资者购买EFSF债券是由于有100%的担保，保证亏不了。现在EFSF搞杠杆化，还能放心购买吗？

　　——EFSF是欧元区国家控制的，又要设立一个SPV来投资于欧元区国家的债务。EFSF如何保证其中的利益冲突不会违反投资者的利益？

　　资深如雷格林，也不见得能对这些问题立刻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他在10月28日到达北京，中国财政部副部长朱光耀在会见之后表示，要等待有关细节清楚后再做决定。

　　雷格林在欧盟峰会后次日到达北京，显示了对中国的重视。但另一方面，在细节尚不清楚的情况下到访中国，引发的巨大讨论及其产生的舆论压力，都可能使中国救助在欧盟内部政治上不受欢迎。

　　当然，无论雷格林能否成功为EFSF借到足够的资金，他作为EFSF首席执行官的日子不会长了。这个机构本就是一个临时性的安排，2013年6月后，除了维持一个小团队来管理未偿债务，EFSF的职能将移入欧洲稳定机制（ESM）。

　　他或许会是ESM首任负责人水到渠成的人选。不过，危机中欧洲市场大起大落，经济政治环境变幻莫测，雷格林届时是否还能保持乐观和精力充沛？

　　欧盟峰会协议达成不足一周，即出现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要对救助计划进行公投之变，风暴中心的雷格林，决不会太轻松。

　　财新《新世纪》记者林倩娅对此文亦有贡献

　　雷格林简历

　　现任欧洲金融稳定基金（EFSF）首席执行官。

　　1975年-1980年及1985年-1991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先后在美国华盛顿总部和印尼雅加达办公室工作；

　　1981年-1985年及1991年-1998年：德国财政部，曾任国际货币事务司司长（1991-1993）、国际货币与金融关系副总干事（1993-1994）、欧洲和国际金融关系（除税收事务外）总干事（1995-1998）；

　　1999年-2001年：摩尔资本战略集团（Moore Capital Strategy Group），任总裁；

　　2001年-2008年：欧盟委员会经济与金融事务总干事；

　　2010年7月起任EFSF首席执行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