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王位：老龄的继承

　　2002年8月27日，时任美国总统布什在他位于德克萨斯州的农场与沙特驻美大使班达尔会晤

　　“苏德里七雄”

　　著有《沙特的王位继承》等专著的沙特问题专家约瑟夫·克齐钦（Joseph A.K é chichian）告诉本刊：“回溯到2009年，阿卜杜拉国王指定纳伊夫王子为‘王位继承人的继承人’时，由于纳伊夫同属年事已高的这一代人，而且他极端保守的政策常常令王室内部的改革声音（包括阿卜杜拉国王本人）感到不安，所以，这一任命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阿卜杜拉国王之前的国王法赫德、刚去世的苏尔坦王储、刚被任命为王储的纳伊夫王子，都是现代沙特国第一任国王阿齐兹最宠爱的妻子苏德里王后的儿子。王后来自沙特最有权势的部落，她生了7个儿子。1953年，阿齐兹国王去世后，留下了30个儿子，年龄最长的沙特和费萨尔两兄弟在各自权势集团的支持下争夺王位，直到1964年费萨尔最终胜出。在这场王位争夺战中，费萨尔获得了苏德里七兄弟的支持，作为国王的费萨尔慷慨地回报了他们。由此，苏德里王后的儿子们在沙特王室崛起，成为占统治地位的阿勒沙特家族中强大的政治派系，被称为“苏德里七雄”。苏德里系通过让兄弟和儿子在自己的部门担任关键职位，强化了他们的权力。前国王法赫德之子默罕默德，是沙特石油主产区东部省的长官；苏尔坦的亲弟弟拉赫曼王子是他的副手。苏尔坦之子班达尔王子，20多年来担任驻华盛顿大使，直至2005年担任沙特国安局局长。苏尔坦的另一个儿子哈立德王子，在1991年海湾战争中担任联合总司令，在国防部是第二把手。纳伊夫任命亲弟弟阿赫迈德王子和儿子穆哈迈德王子担任内政部副部长。

　　华盛顿近东政策研究所资深沙特问题专家西蒙·亨德森（Simon Hender-son）告诉本刊：“苏德里派系的崛起，促使其他皇后所生的王子悄悄地结成了防止他们一家独大的联盟。阿卜杜拉国王还是王储的时候，他就一直坚持保留他对国家卫队的军权，并且与费萨尔之子沙特王子（1975年起任外交部长）和哈立德王子（麦加市市长）结成联盟，维护自己的王位继承人地位。”中国社科院世界史所研究员毕健康说，早在伊本·沙特的儿子费萨尔国王当政时期，他就有意防止苏德里集团独霸，实现家族内部力量的平衡。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和平解决家族内部王位继承争斗的制度框架：资深亲王委员会，国王赋予该委员会在他去世后监督王位继承的权力。到了1977年，现任国王、非苏德里系的阿卜杜拉担任沙特国家卫队司令时，王室内部250多位王子曾经争论过，他是否应该放弃卫队司令来换取国王的职位，他或者把军权交给“苏德里七雄”之一的萨尔曼，或者将国家卫队与国防部长苏尔坦的正规军合并。当时，国王哈立德疾病缠身，实际代行国王职务的是法赫德王储，与位高权重的苏尔坦同为“苏德里七雄”的成员。阿卜杜拉拒绝放弃对国家卫队的领导，这样，他才能避免苏尔坦从军事上阻止他正式加冕的可能。

　　1992年，法赫德国王颁布的《基本治理法》规定，由国王挑选继承人，国王有权废除继承人。这对非苏德里的阿卜杜拉王储来说，无疑是一种威胁。阿卜杜拉最终顺利成为国王，他任命苏尔坦为王储，却一直没有任命第二副总理，即王储的继承人。论年龄和经历，内政部长纳伊夫都应该是候选王储的选择，但阿卜杜拉一直没有任命他。约瑟夫告诉本刊记者：“在过去10年中，阿卜杜拉国王一直处于现代化的巨大压力下。一些重要的王室成员，由塔拉勒王子（国王的兄弟）领导，呼吁建立政党并引进一部宪法（塔拉勒在2007年接受一次采访中称其为一份‘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社会契约’）以帮助沙特阿拉伯‘找到一个将君主制平稳地传递给下一代的方式’，并且避免‘老王室成员去世后产生的权力斗争’。虽然阿卜杜拉国王一直抵制制定宪法，但他知道沙特的君主制需要一个更好的继承机制。为达到这一目的，国王在2006年创建了一个由王子们组成的委员会，这一委员会可以正式对未来的国王和继承人资格进行投票。在这之前，王室的资深成员往往通过预先指定的方式选定国王的继任者。”阿卜杜拉国王成立的效忠委员会，由委员会来确认新国王、任命新王储，任命王储不再是国王的职权。这个委员会也被视为防止苏德里系独大的制度设计，因为在这个由16位第一代王子和阿齐兹国王的19位孙子组成的委员会中，“苏德里七雄”只占了1/5的票数，与其在国内的实际权力相差悬殊。

　　正因如此，2009年，“苏德里七雄”之一的纳伊夫被任命为第二副总理（即王储继承人），无不让人感到意外，似乎与阿卜杜拉国王的初衷背道而驰。“沙特观察家们认为，阿卜杜拉国王选择纳伊夫作为继承人是为了避免王室内部由于隔代继承扰乱现有秩序而导致分裂。同时，在现任国王兄弟依然在世的情况下，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免阿卜杜拉直接任命自己的后代，即第三代人当国王。”约瑟夫说。

　　老一代的新王储

　　2005年7月，沙特王室第三代中最引人注目的沙特前驻美大使班达尔·本·苏尔坦因“个人原因”离职回国。据美联社报道，沙特安全部门当时已经把班达尔王子的安保等级提高到最高级。班达尔曾任沙特驻美大使长达22年之久，在美国政治圈内，所有人都知道，留着整齐山羊胡的班达尔一般都不跟美国国务院打交道，有事他可以到白宫椭圆形办公室直接找总统商量。在美国近年来的几次重大对外行动中，他都是直接参与者，美国和沙特之间“牢不可破的友谊”基本上是靠他来维系的。2000年巴以戴维营峰会，班达尔曾出马劝说阿拉法特接受克林顿提出的和平协议。伊拉克战争结束后，美国作家鲍勃·伍德沃德在《策划进攻》一书中披露，在布什总统决定进攻伊拉克之前，首先咨询了班达尔亲王的意见，然后才同当时的国务卿鲍威尔打招呼。该书还透露，2004年美国大选之前，班达尔和布什曾“合谋”促使国际市场原油价格降低，以稳定美国经济，帮助布什获得选民支持。

　　班达尔离职回国之时，时任沙特国王法赫德去世在即，当时的王储阿卜杜拉亲王即将即位。班达尔56岁，身强力壮，富有外交经验，当时被认为是沙特未来王座最有力的竞争者。而即将任王储的苏尔坦亲王年老多病，得过胃癌，身体欠佳。班达尔回国，无疑是想得到王储父亲苏尔坦的荫蔽，在争夺王位上助一臂之力。对于他的离职，美国白宫发言人麦克莱伦还特别发表讲话予以赞扬，班达尔是挟美国支持回国的。

　　然而，从2008年起，班达尔就从公众视线中消失了。有媒体报道，班达尔在沙特期间，试图煽动该国情报组织的200名特工发起针对沙特国王的政变，一些接近国王的人向阿卜杜拉国王透露了班达尔策划的阴谋，导致他的政变企图被粉碎。自此，他被王室软禁在家里，不能外出，以班达尔为代表的第三代人的夺权未能成功。在第三代王子中，现任阿卜杜拉国王的儿子米塔卜亲王，去世的苏尔坦亲王的儿子哈立德亲王，在政治上也非常活跃，但从上百人的第三代中挑选合适的国王人选，过程远没那么简单。而班达尔的事例说明，第三代人继承王位，还时机未到。

　　面对阿拉伯世界的政治动荡，沙特阿拉伯最需要的是稳定。作为价值4200亿美元的中东最大经济体，它的石油产量和石油收入对沙特王室来说，相当稳定，每年仅能源出口值就有1500亿美元，外汇收入基本与GDP持平，经济增长速度大约在4%左右。游刃有余的“钱袋子”让沙特在阿拉伯世界的政治危机中成功地维持了稳定。牛津大学东方学中东问题研究者奥格纳·洛根（EugeneL.Rogan）告诉本刊记者：“自从穆巴拉克下台后，沙特王室就已将局势掌控在自己手中，并且不再依靠美国来保障其安全。”“它扩大社会福利开支，投资创造工作岗位，宣布计划修建50万户公共住房，以减少沙特民众要求改革的压力。同时，它积极介入地区局势，以在横扫阿拉伯世界的革命压力下维持稳定。”在逊尼派穆斯林君主制国家巴林，沙特派兵镇压了什叶派的叛乱；它承诺出资200亿美元，帮助巴林和阿曼恢复稳定。在埃及，沙特于5月底投入了40亿美元支持军事委员会；对君主制国家约旦和摩洛哥，沙特邀请它们参加了海湾君主国联盟。奥格纳·洛根说：“对沙特王室来说，也许最大的威胁，是在贫油的君主国家，如约旦或摩洛哥发生宪法改革。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何沙特阿拉伯会邀请这两个国家加入海湾合作委员会。阿拉伯世界的任何一个君主立宪制国家都将给沙特的国内政治改革施加真实的压力。”而沙特王室的第三代，很可能将是激进改革政策的推动者。

　　作为第二代，78岁的纳伊夫身患白血病。从1975年起，纳伊夫一直担任沙特内政部长。当沙特王室的主要威胁由外部的伊拉克和伊朗变为内部的不稳定因素时，权力悄然从苏尔坦的国防军转移到纳伊夫的安全部队。纳伊夫与保守的伊斯兰瓦哈比教派有很亲密的关系，对于阿卜杜拉国王的一系列经济和社会改革，他扮演了制动器的作用。他的周围聚集着保守派人士，主要是拥护王室的右翼宗教派别，反对任何选举或者女性参政。自1月横扫阿拉伯世界的政治动荡以来，纳伊夫所领导的内政部加紧了防范措施，毫不留情地逮捕和镇压任何可能引发政治运动的活动。奥格纳·洛根告诉本刊记者：“纳伊夫在内政部的任期内，曾设法劝说宗教机构的成员和沙特王国的各部落首领，接受他严厉的安全措施。”约瑟夫·克齐钦说：“纳伊夫是一个真正的阿勒沙特人，他总是将整体的家族和国家利益放在其他考虑之上。一个细节是，他不停地给反对派人物贴标签，使用胡萝卜加大棒政策。他喜欢议会式集中讨论，在那里，他听取各方面意见并且针对特定问题做出决定。纳伊夫以其耐性而著称，但他对于那些威胁到现有秩序的因素无法容忍。”

　　在美国人看来，纳伊夫很难相处，他也是少数几个没有拜访过华盛顿的沙特王子之一。1996年，沙特的一起爆炸案导致19名美国人丧生，纳伊夫拒绝把参与爆炸的几名阿拉伯人交给美国。“9·11”恐怖主义袭击发生后，他首先谴责以色列的摩萨德是阴谋的制造者，否定沙特人参与了这次袭击。当时，沙特与美国的关系降温；2003年，国防部长苏尔坦曾拒绝美国企图利用沙特作为跳板入侵邻国伊拉克。根据美国智库的报告，当本·拉登的“基地”组织开始在中东兴风作浪，试图驱逐西方势力和推翻沙特的阿勒沙特家族时，纳伊夫曾试图花钱消灾，通过提供经济援助，让“基地”组织不要在沙特国内闹事。“9·11”事件后，他坚决打击“基地”组织，也因强硬镇压东部省的什叶少数派叛乱而著称。与阿卜杜拉国王相比，他对待伊朗的态度更加鹰派。奥格纳说：“据说，纳伊夫敌视伊朗以及伊朗通过什叶派团体在阿拉伯世界（在伊拉克、巴林以及沙特什叶派聚集的东部省份）中可能扩大的影响。纳伊夫王子可能全力支持了沙特对巴林的介入，以抑制伊朗影响力的扩张和海湾地区发生革命性变化的危险。”沙特政治分析师提奥多·卡拉斯克（Theodore Karasik）则认为，纳伊夫与瓦哈比教派的亲密关系，也许能帮助美国“打开结束阿富汗－巴基斯坦问题的大门”，帮助美国“与穆斯林的极端机构，以及与‘基地’组织和塔利班接近的宗教圈建立联系”。

　　然而，纳伊夫也已经78岁了，“苏德里七雄”中的老人已相继逝去。纳伊夫可能很快就需要选择自己的继承人。“目前还不清楚，阿卜杜拉国王和纳伊夫王子是否就如何最好地向下一代传递权力达成了完全一致。第三代中的一些佼佼者现在将抓紧时间，渴望加强他们在效忠委员会的地位。”西蒙·亨德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