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收贷款先锋队

　　乔加伟

　　 凌晨5点，灰蒙蒙的天还未放亮，突然有人敲门。睡眼惺忪的甄猛打开门，被一束刺眼的手电光惊醒。两个穿着警服的人按倒甄猛，推搡着一起出了家门。模模糊糊中，甄猛看到了标语、多辆警车、电视台的宣传车，还有很多人……

　　 甄猛先被带到镇上的派出所，带上手铐之后，他又被押往沛县拘留所。沛县是个位于江苏省徐州市西北部的小县城。

　　 “抓计划生育的时候还没有电视台曝光，那情景把我吓坏了。”11月26日，甄猛向记者回忆起20天前被抓的情形时说。他被抓的理由是，曾经给农村信用社的不良贷款做担保，农信社收不到贷款，警察就要抓人。

　　 和甄猛一样被逮进沛县拘留所的，至少有30多人，“大多是担保人，8月份集中清收农信社不良贷款活动以来，总共被拘留的不下于200人。”甄猛说。

　　 沛县规模浩大的农信社催贷运动，始于今年8月份。金融机构清收贷款原本无可厚非，然而诡异的是，沛县以公检法为首的政府机关全县总动员，为农信社清收不良贷款充当“先锋队”。

　　 沛县农信社催贷中心主任对记者称，此次催贷专门针对农户贷款。截至10月底，沛县农信社累计不良贷款本息1.84亿元，以每户5万元计算，累计已清缴3000多户不良贷款。若以已清缴的贷款占整个沛县农信社不良贷款比例30%-40%计算，此次清缴运动涉及农户上万户。

　　 农信社作为一个独立的企业法人，其不良贷款催收为何成为了整个沛县政府的工作重心？

　　 沛县政府相关部门拒绝就此置评。

　　 一人多担（保）

　　 甄猛被抓，是因为3年前的一笔信贷担保。

　　 2008年，当地农户王峰找甄猛帮忙，为其1年期5万元的农信社贷款做担保人。“当时对担保的印象，也就是在农信社走一下过场，也不需要什么证明，一个身份证就搞定。加上王峰又是熟人我就答应了。”甄猛回忆说。

　　 2009年这笔贷款到期，王峰本金和利息都没有还，办理贷款的农信社信贷员也没有找甄猛催要，然后一拖就是两年。2011年8月份，沛县开始了农信社不良贷款清理运动，而王峰早已不知所踪。

　　 随后，为王峰办理贷款的信贷员来找甄猛，让甄代为清偿贷款。“我当时就懵了。当时没钱，我也不愿意还款。”在没有接到法院任何通知的情况下，甄猛于11月9日被逮捕，“为王峰担保的有5个人，只抓了我一个。”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甄猛被关在沛县治安拘留所，每天缴8块钱生活费，早上一碗粥，中午和晚上一个馒头。“每天吃不饱饭。在拘留所里面关满15天，如果还没有还款，就延长15天，我当时就怕了，找家人东拼西凑5万元还了本金。”

　　 沛县某镇一名书记告诉记者，当地村民往往以给别人担保为荣，好面子，认为这是（贷款人和农信社信贷员）看得起自己，却对担保承担的风险没有意识。

　　 事实上，过去十多年的农信社放贷担保制度也相当宽松。此前在沛县，如果想从农信社贷款，首要的是能得信贷员的“认可”，而包括担保在内的其他程序则相对容易得多。

　　 以担保为例，在信贷员认可放款后，只要找到5个人办理担保程序即可，对担保的硬性要求基本没有。这导致“一个人为多起贷款担保”的现象相当普遍。据甄猛称，和他同时被拘留的当地魏庙镇一农民，总共为19笔贷款提供了担保，合计38万元。甚至在被拘留的担保人里面，有的只是被借用了一个身份证，便成为了担保人。

　　 催债“先锋队”

　　 甄猛所担保的5万元贷款的利息为1分左右，每年应支付的利息大约为5000元。据记者了解，当地几户农信社贷款的利息基本在1分多一点，贷款成本并不低（还不包括给信贷员送礼和回扣）。

　　 往年农信社的贷款到期后，只要按照原约定利息支付年息，就相当于直接给贷款进行了续贷。“有的贷款支付的利息已经超过了本金，比如贷款5万，已经累计缴纳利息四五万元”。

　　 农户在承担巨大利息支出的同时，农信社的不良贷款也越滚越多。9月末，沛县打响不良贷款清收战已近两个月，沛县农信社不良贷款余额仍有2.85亿元，占比6.98%。

　　 2011年8月3日，沛县县长李晓雷在布置“不良贷款清收月”工作时称，“不良贷款的存在严重影响了党和政府的威信和公信力。”并号召“把不良贷款催收当做一项政治任务来抓”。

　　 随后，沛县公检法、各镇区政府开始掀起清收不良贷款运动的高潮。沛县法院迅速成立5个金融审判巡回法庭和1个执行实施合议庭，专门办理信用联社案件的立案、审理和执行工作。

　　 沛县法院的一份宣传材料显示，“截至10月底，该院开展了小规模集中执行活动5次、大规模集中执行会战8次。共计出动干警420人次，出动车辆154辆次，在电视台、报刊等新闻媒体依法公开曝光‘老赖’五批，计93人次，已执结案件418件，标的额1675万元，经法庭调解、执行和解后当事人自动履行2686万元。对于该院在信用社不良贷款清收中采取的做法和取得的成绩，沛县县委书记冯兴振、县长李晓雷多次给予充分肯定和高度赞扬。”

　　 沛县各镇政府则“不遗余力配合不良贷款清收”。以该县杨屯镇为例，该镇成立了一个不良贷款清收队，由镇政法委员和一名副镇长带队，抽调各职能部门精干人员20名进行清收。

　　 “从来没见过政府办啥事情这么积极过。”甄猛称。当地不少农民似乎对到处抓人司空见惯，一位当地农民对记者称，“魏营村一天就被抓了四五个人，另一个村庄蔬菜村一个50多岁农妇，因拖欠8000元农信社贷款，激化了婆媳矛盾后喝药寻死，后被救下。”

　　 上述沛县某镇书记则对记者称，“每天要两次向县里上报催收情况，天不亮就要出去抓人，我们也苦不堪言”。

　　 改制农商行“倒计时”

　　 农信社作为一个独立的企业法人，其不良贷款催收为何成为了沛县政府的工作重心，竟要动用全县的公检法力量催贷？

　　 包括甄猛在内的农户，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沛县农信社疾风骤雨般的催贷和农信社改组农商行的国家政策有关。

　　 农信社的改制最早可追溯到2000年，国家相关部门当时提出在3-5年时间内将大多数农信社改造成为自主经营的农村金融机构，第二年，江苏张家港农信社成为改制农商行的尝鲜者。2000年至2003年，农信社股份制试点也在江苏率先展开。

　　 银监会的统计显示，从2002年末到2010年末，农村合作金融机构（农信社、农合行和农商行）总资产已由2.2万亿元增至10.7万亿元，不良贷款率由四级分类的36.9％降至五级分类的7.4％。

　　 在此良好成绩下，今年8月份，中国银监会表示支持农信社改组农商行，并将从2011年起通过5年左右时间，全面完成农村信用社的股份制改革目标。截至2011年上半年，有1424家农信社达到或基本达到农商行组建条件。

　　 “江苏73家农信社今年能完成50-60家改制组行，快于全国。截至2011年8月31日，江苏省农村信用社各项存款余额达9011.8亿元，贷款余额6321.4亿元。均位于全国同业第一。但是在银监会提出全面实现农信社股份制改革后，一直领先的江苏紧迫感还是有的。”一位地方银监人士表示。

　　 沛县农信社一人士对记者称，2010年11月份，江苏省金融办主任汪泉到徐州调研农信社改制组行工作，徐州市委副书记李荣启表态要“力争2011年底前完成徐州所有农信社改制组行目标任务”。

　　 在这个时间死限下，沛县政府全县总动员，拉开了农信社清收贷款的序幕。9月末，沛县农信社不良贷款余额仍有2.85亿元，占比6.98%，距改制农商行5%的指标仍相差1.98%。“县政府压力不言而喻。”上述沛县农信社人士说。

　　 如皋农商行副行长刘刚对记者称，对于农信社改制组行，12%的资本充足率和5%的不良贷款率是很难达到的指标。整个江苏省的农信社资产状况相对还算不错，但不少地方农信社的不良贷款率依然较高，是改制组行的最大障碍。

　　 事实上，为农信社清欠不良贷款开路的地方政府不只是沛县。

　　 以湖南郴州市为例，为改制组建郴州农村商业银行，今年10月份以来，郴州加大了对北湖、苏仙两区农村信用社资本充足率、不良贷款比率、拨备率等达标工作，主要工作便是大力清收两区农村信用社不良贷款。

　　 与沛县同处一市的铜山农信社不良贷款余额截至10月初为12.43亿元，占比11.8%，距离改制农商行指标相差6.8个百分点，地方政府的大规模清收贷款运动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