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无法与全球经济脱钩

　　杨燕青 严婷

　　——专访IMF非洲部主任萨耶赫（上）

　　在多数人的脑海中，“非洲”一词几乎总是与“贫困”、“饥荒”、“病患”等词汇密不可分，如今还要加上“政治动乱”一词。这些也许都没有错，但如果在2011年末的今天还仅仅用这些词汇来评价非洲，那可能就大错特错了。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近期预测，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2011年经济增长率将达到5%以上，而2012年有望进一步提高至近6%。然而，在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各国之时，非洲作为“后起之秀”能否维持这样的经济增速？即将面临怎样的挑战与机遇？

　　IMF非洲部主任、利比里亚前财政部长萨耶赫（Antoinette Monsio Sayeh）日前在上海接受了《第一财经日报》记者的独家专访。在萨耶赫看来，非洲无法与全球经济“脱钩”，全球经济不确定性将对非洲经济增长造成负面影响。

　　萨耶赫指出，随着2008、2009年金融危机让多数非洲国家用尽了财政与货币刺激政策，非洲各国政府必须努力重建其应对新一轮危机的“缓冲能力”。与此同时，IMF也“准备好了”为非洲提供支持，并拥有“足够的工具和资源”来应对这场危机。

　　非洲需加强“缓冲能力”

　　第一财经日报：IMF在最近对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经济展望中指出，这一地区在经济增速和包容性增长方面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也指出，这一地区需警惕全球经济下行风险的潜在影响。在您看来，哪些国家更可能受到欧洲债务危机的影响？

　　萨耶赫：我们预计撒哈拉以南非洲2011年的经济增速是5.2%，2012年将接近6%。这些增长预期是基于全球经济在2011和2012年增长4%的前提下做出的。考虑到目前面临的巨大不确定性，全球经济有可能会大幅低于4%的水平。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情况，那么非洲将无法对此免疫，无法与全球经济“脱钩”。

　　我们预计非洲将因此而受到负面影响。尤其是那些与全球经济连接更为紧密的经济体——中等收入的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如南非，以及毗邻国家博茨瓦纳等，它们将会是遭到打击最严重的国家。但所有的非洲国家都会受到影响，因为非洲与世界经济的贸易往来非常大。尽管非洲已经努力推进贸易多元化，转向新兴市场，如中国、巴西和印度等，但如果全球经济都出现大幅放缓的话，那么即使是这些国家的需求也会受到影响。

　　日报：我们已经观察到了世界贸易有所放缓的迹象，而且很有可能在未来数月和数年内进一步放缓。您认为非洲是否为世界贸易的再次减速做好了准备？

　　萨耶赫：和2008、2009年金融危机爆发之初相比，非洲国家已经几乎用尽了他们当时拥有的财政和货币的缓冲政策。我们对非洲国家，尤其是那些低收入国家，需要重建他们的缓冲能力，而石油输出国也应该利用高油价的契机来补充他们的储蓄和财政缓冲能力。各国现在所拥有的缓冲能力已今非昔比，因而一些国家在本轮危机中的应对能力会更弱。在本轮危机之前，我们对非洲的建议就是尽可能地养精蓄锐、未雨绸缪。

　　日报：这两种类型的国家——石油输出国和低收入国家，面临着各自的问题：对于石油输出国，由于油价不断波动，而且这种波动料将随着欧洲债务危机深化而进一步加剧，那么这些国家要补充财政缓冲力就比较困难；对于低收入国家，经济低增长又会让重建财政缓冲力举步维艰。对此，您有何建议？

　　萨耶赫：对于石油输出国而言，他们的挑战是如何应对每年油价的不断变化，拥有一个相对稳定的中期财政预算和石油收入，并且在财政支出时拥有中期远见。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一些国家在这方面取得了一定成绩，但非洲仍然有很多的石油输出国依然在这个问题上面临困境。这也是为何我们一直以来建议非洲使用持久收入假说（Permanent Income Hypothesis）的方法来管理石油资源。

　　对于那些贫困国家而言，确实更难利用财政缓冲政策，这些国家的经济增长很可能会因为这场危机而减速。这对于那些亟待强劲增长的贫困国家而言是最不幸的结果。当然，对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能够有所帮助的融资需求，如国际收支方面的融资需求，我们准备好了为其提供支持。

　　这也是为何我们一直强调，发达国家应该遵守援助承诺，尤其在危机时期，对那些并不应该为危机负责任的贫困国家提供援助。国际援助资金不应该被削减。但考虑到当前整体经济的形势，对一些国家而言，恐怕对外援助是最容易削减的支出种类。因此，贫困国家自身要不断努力，与此同时发达国家也要持续提供援助。

　　日报：您此前建议一些国家采取扩张性财政和货币政策，但那些拥有两位数通胀率的国家而言，该如何面对这一复杂的政策环境呢？

　　萨耶赫：我们的建议是有针对性的。采用财政和货币缓冲的国家必须是有这一实力的，而最近几个月我们对于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面临的通胀压力感到越来越担忧。通胀压力部分来自于食品和能源价格上涨，尤其是东非国家，干旱对食品价格造成了严重影响。但另一部分通胀压力则来自于一些国家没能收紧货币政策，这些国家在2008、2009年金融危机爆发之初采取放松货币政策的方式进行缓冲，对于这样一些经济增长强劲、通胀压力较大、货币政策又宽松的国家，我们的建议是收紧货币政策，防止当前的通胀压力进一步产生“二次效应”，进而导致螺旋式上升的通货膨胀。另一方面，对那些经济增长并不尽如人意的国家而言，例如中等收入国家，也许还存在一定的宽松货币政策空间。在受到进一步外部冲击的情况下，或许可以采用放松货币政策的方式来缓解危机。

　　针对融资，IMF一视同仁

　　日报：除了目前的预防性信贷额度，IMF还会提供哪些新的工具来帮助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

　　萨耶赫：我们并不一定需要新的工具，事实上我们已经有很多工具了。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通常使用IMF的“中期贷款”（Extended Credit Facility，简称ECF）。这是一项为期3年的中期信贷工具，多数国家会使用该工具。当这一工具到位后，该国如果还有进一步融资需求，那么我们还可以对其采取增资（Augmentation），向董事会申请补充融资。

　　我们还有一项“迅速贷款”（Rapid Credit Facility，简称RCF），这也是低收入国家可以使用的另一项工具，尤其是那些从动乱中走出来、较为脆弱的非洲国家，这些国家往往还没来得及制定出ECF所必需的中期计划，也只能作出6个月左右的承诺。RCF没有这方面的限制条件，因此那些无法作出中期计划和承诺的国家可以受益于RCF的部分融资支持，而无需受到一些条件限制。这两项工具较为灵活，也可为多数低收入国家使用。

　　此外，我们还有一项“备用贷款”（Standby Credit Facility），可用于一些实施“政策支持计划”(Policy Support Instrument，简称PSI)但不包含融资的国家，在为期3年的宏观政策框架中我们会对该项目进行监控。如果使用这一工具的国家，例如坦桑尼亚或乌干达，遭受了外部冲击，需要外部融资，那么他们可以在保留PSI的同时使用其他融资工具，例如ECF等。

　　上述很多工具都是在2009年金融危机爆发后建立起来的，我们会在明年对这些针对低收入国家的融资工具进行重新审查。但我们感到，并没有太大必要增加新的融资工具，可能只会对上述工具的一两项特征做修正。我认为，我们目前处境良好，也拥有足够的工具和资源来应对危机。目前仍有一些融资项目有待完成。2009年，基金组织同意在2009~2014年之间对低收入国家增加170亿美元的贷款，我们正接近完成这一目标。考虑到目前为止的融资需求，我们拥有足够的资源予以应对。

　　日报：一些批评人士指出，欧洲很轻易就获得IMF的援助资金，而在亚洲金融危机时，亚洲却很难获得IMF的资金。那么在您看来，非洲在获得IMF贷款时，是更加困难、相差无几，还是更加容易呢？

　　萨耶赫：我认为，在获得IMF融资方面，各国都受到了公平待遇。很显然，不同类型国家的贷款计划各不相同，因为他们所面临的挑战不尽相同，也需要区别应对。对每个国家的贷款条件肯定是各不相同的。我们的资源要给到每个国家最需要的方面。

　　日报：总体而言，如果要公平对待的话，那么低收入国家是否最容易获得融资？

　　萨耶赫：我们在应对上一轮危机时做的工作之一就是制定了总体救助条款，尤其是针对那些受危机影响的低收入国家，优化了这些救助条款，使其更能够集中解决重大的、宏观的问题，从而实现救助计划的宏观目标，而不是试图面面俱到，也无法对来自各方的压力一一回应，无论是援助方还是其他方面。我们的重点是站在基金组织最适合提供帮助的位置上解决重大的宏观经济问题，确保我们的救助条款符合受援国自身的减贫战略和其他战略。我认为我们在这方面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如果你看一下目前对非洲国家的贷款条件，会发现我们已经更加优化和有重点了，实施这些计划的受援国也拥有更大的自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