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商业和信贷从他们身上萌芽

　　

　　商贩是世界各大城市自古就有的职业活动。丰丹教授的《欧洲商贩史》一书，深入探讨商贩的流动历程对18、19世纪欧洲商业和文化的影响。他着力描写出商贩的流动性，告诉人们“迷人的不是凝固的都市，而是贩商的旅程；开启现代文明的也不是凝固的都市，而是商贩贸易的路线图”。

　　随着持续的城镇扩张，欧洲到18世纪形成了人口稠密的低地聚居区和山地之间的贸易路线，贸易分工也随之建立起来：谷物等较重的食物走海路；奢侈品沿着阿尔卑斯山等古老商路走陆路；驮着丝绸、靛青等贵重染料及金丝银丝的骡队走山路———“那些来自同一地区的商贩，通过建立货栈和商铺，形成覆盖区域广阔的家族网络，由此延伸出的经销网络便是由货栈、商铺里 的 伙 计 和 临 时 迁 徙 的 小 贩 构 成的。这是一个等级关系严格的组织系统。顶端是伙计，他们是拿薪水的小贩。伙计之下是学徒，或叫徒弟，是组织成员的儿子或亲戚。最底层的是为数众多、沿街叫卖的各色小贩。”

　　从欧洲的这端到那端，丰丹教授从商贩们的“营商路线”上发现了一个秘密：商贩的财富永远都是由“三角债”组成的有名无实的财富。小贩业仰赖于三个各自独立的地点：“家乡”———在那里拥有土地和乡亲的欠款，这是获得城市信贷的保证；“市镇”———在那里获得 商 品 供 应 ； “ 巡 行 贸 易 区域”———在那里挣钱并扩大财富。不管在哪个地点，迁徙商贩的交易都是靠延期支付的信贷方式。在乡村，债务的一般周期是一年；在城里，小贩一般在秋季赊购货品，次年春天巡回贸易返回时付清债款。按当时规矩：巡行结束时，那些赶在 小 贩 离 开 之 前 跟 他 结 清 债 务 的人，付的是上一次从他手里买走的货物的款子(可能是用地里收上来的或者还没收上来的谷物勾销上次的赊购单据)。这样小贩在下一次巡行前 或 者 放 贷 或 者 找 城 里 的 商 贩 进货。

　　年 复 一 年 ， 纸 上 债 务 不 断 累积，对小贩们来说，“一份债务契约就是一份信誉担保”。这种信贷关系滋生出商贩讲究外表和排场的风气。城里商人根据他们的外表判断他们拥有财富的多少，并决定是否给他放贷。

　　现代信贷业务也正是这样萌芽的：商贩们在家乡村落里有土地和债权，可以向城镇的商人借贷，并在目的地赚取足够金钱。他们必须保持各地清偿债务的时间一致，以保持信贷体系的运作，于是账簿就成了他们的财产，与担保人和债主的关系也支配了他们。人们以为商贩都是背着一大堆货物的自由流浪者，其实他们既依附于、也促进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同时受其营商所建立起来的信贷及社会网络的束缚。

　　依 据 丰 丹 教 授 的 研 究 ， 欧 洲“商贩群体很早就在竞争中形成了网络化社会组织，通过各种关系搭建了社会网络，逐步掌握了跨区域贸易。而现代的商业社会，正源于这种陌生人构筑的网络社会”。更为 重 要 的 是 ， 小 贩 的 迁 徙 网 络 表明，迁徙并不一定意味着在经济和文化上与家乡地区断绝往来。联接小贩村落和城镇的信贷链与就业链证明，传统中城镇与乡村文化并不对立。

　　工业革命之后，大企业的雇员受薪制取代了那些商贩的家族经营方式，铁路和公路的铺设、城市面积的扩张，都对那些乡村商贩的存在带来威胁。19世纪中叶，大规模生产线和销售服务纷纷建立了起来，小贩们不得不从事其它业务，原来“父死子继”的业务，只剩下少数人艰难维系。这一演变的整体趋势标志着现代资本主义体系的兴起，以新的商业组织淘汰了旧有的交易网络。最后他们都不愿再被称为“商贩”，因为那种背着货物到处叫卖的职业受尽歧视，而宁愿被称为“迁徙商人”。

　　观察欧洲商贩，可以略微窥到现代商业社会的走向和变化，虽然商贩的“身份”尴尬，但他们的影响却如此深远———为欧洲人带来了许多新事物：比如象征现代礼节文化的手帕，传播社会信息的新闻出版品，还有早期印刷书等，都通过商贩流通到贫苦百姓手上。

　　与此同时，记账式的销售方法也开启了现代信贷业务的先河。正如丰丹教授给予欧洲商贩的高度评价，那些看似无根浮萍的欧洲小贩们，其实正是近代欧洲的经济催生者、文化传播者乃至政治影响者。他们在统治当局、城市店商与消费人口之间八面 玲 珑 、 穿 针 引 线 ， 甚 至 努 力 进入 城 市 这 个 原 本 封 闭 的 系 统 ， 清除了“市民权”的政治藩篱。

　　一部完整的世界商业史，是离不开那些小商贩的。他们今天还或多或少地活在人们的精神血液里，只不过有时隐藏，有时显现。小商贩往往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丰丹教授以及众多新文化史学者用心良苦的、充满人道主义关怀的书写，让小商贩开口说话，为历史真正属于大众，提供了一种最大程度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