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的荣耀

　　于东辉

　　那一晚雪下得很大。北京西长安街国际俱乐部酒店一间昏黄的客厅里，中国最年轻的富豪丁磊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丁磊尽量想把这次与新闻圈的新年聚会定成老友叙旧的主调，但记者朋友的问题还是一个比一个尖锐。在被追问公司的赢利时间表时，这位网易的缔造者竟然含混地说自己也不清楚。“2003年，网易会盈利”——网易前CFO何海文女士连忙替身边的老板谨慎作答。

　　窗外的风雪、酒精加上墙上壁画漫射出的柔和光线最终扭转了僵硬的气氛，丁磊竟深情款款地说起自己与台湾女友的恋爱往事。IT记者信海光就此写成了名噪一时的《千江有水千江月》，并在次日天亮前贴到网上。

　　这是2001年1月6日，21世纪的第一个风雪之夜，似乎预示了中国互联网开年的彻骨之寒。不只是丁磊，几乎任何人都看不到中国网络公司的曙光——在烧完投资人大把的资金后，它们到底靠什么赚钱？

　　就在那次雪夜漫谈之后的一个月，搜狐股价在纳斯达克跌至1.05美元，上市不足一年的搜狐开始面临被摘牌的威胁。几乎同时，搜狐2000年第四季度的财报表明它的季度亏损已经扩大到470万美元。张朝阳唯一能做的就是飞抵纽约，亲自向华尔街展示搜狐业务的进步，以图挽回投资者和股民们对中国概念股的信心。走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张对笔者抱怨说，中国概念股在华尔街就像一个“孤儿”，没人了解，没人关心，没人爱护。

　　这一年让中国互联网寒心的不只是低迷的股价，早已失去耐心的资本开始狂躁地驱逐创业者。

　　8月8日，“中国电子商务之父”王峻涛在新浪网上发布声明：辞去my8848公司董事长一职，从而斩断了他和自己亲手创建的电子商务网站8848的最后一丝联系。“现在中国互联网面临的情况就像是一台电脑，同时打开的窗口太多了，以至于每个窗口都无法正常运行，需要按下重启键——王志东已经重启了，丁磊前些日子差点儿重启，现在我也应该重启了。”辞职当晚，王峻涛对笔者做了这样一个无奈的比喻。王峻涛当然不是第一个倒在资本枪口下的“数字英雄”，两个月前，在美国加州帕罗阿图市威斯汀酒店的会议室里，“中国网络之王”王志东已经被新浪董事会就地解职。

　　王峻涛离职后，笔者曾在一篇评论中写道：中国网络的暴发史或衰败史说到底不过是资本的一进一出，而对于知识英雄们，说得宽容一些，是资本为他们提供了表演的舞台；说得刻薄一些，他们只是资本放在舞台上的布偶。他们的上台、下台、举止、念白无一不在资本的掌握之中，资本要他们闭嘴，他们再多唱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是的，那是一段绝望的日子，每个人都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光明。

　　没有像何海文说的那样要等到2003年，网易在2002年的第二季度就实现了赢利。而在张朝阳发表“孤儿股”理论的29个月后，即2003年7月，搜狐股价达到39.74 美元。同一个月，新的“中国电子商务之父”马云创建淘宝网，未来庞大的阿里帝国规模初现……

　　2012年的新年，有谁还在关注那些曾经的数字英雄？

　　丁磊醉心于生猪养殖的事业，宣称自己将把养猪从“茅坑时代”推向“抽水马桶时代”；张朝阳出现在娱乐新闻里的机会要比出现在科技新闻里多得多，他每天勤奋地发着微博(http://weibo.com)，身体力行地推动搜狐的微博业务；而王峻涛，刚刚度过了自己战斗的2011年，在这一年的夏季，他手握AK步枪，高喊着“消灭卡扎菲，自由属于人民”的口号，加入到利比亚的革命阵营。他依然没有放弃“电子商务”，经常会在自己的微博上叫卖玉件儿……

　　作为有幸亲历中国互联网由盛及衰、由衰返盛的老IT记者，年关之际难免追忆往昔，发些抚弦登陴的感叹。而恰在此时读了武帅《中国互联网风云16年》一书，自然又引发了不少回忆。作者以80后的语言和视角再现了中国互联网的来时路，16年不过弹指之间，曾经的荣耀与惨烈也早已风吹云散。但好在历史是可以记录的——好在历史也是记给明天的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