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后诗人眼中的春节:幼时的春节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1-16 03:31 来源: 21世纪经济报道
苏历铭
小时候,每当松花江封冻,江面上能够行驶运货卡车时,我就开始盼望春节的来临。佳木斯属于高寒地区,寒假放得很早,冗长而单调的假期里,春节是孩子们重要的时间坐标,因为这几天孩子们可以吃上肉馅饺子,或许还能得到一件新衣裳,再有就是点放鞭炮。
进入腊月,边城过年的气氛开始浓郁,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在上世纪70年代的贫寒岁月里,肉类和主要副食品全部凭证供应,但人们脸上还是洋溢着满足的喜悦。忙不开时,父母指派我去副食店排队,必须在指定时间内购买限量商品,否则就会过期作废。从小我就知道,买肉要尽可能肥一些,这样可以提炼出猪油来,以便做菜时添加进去,好让清炖白菜泛上油星。
佳木斯除了零下30度的严寒外,冬天的白昼时间相对短暂,下午4点不到,天就彻底地黑下来。某年春节前,在街上遇见一个醉汉,他摇晃着恳求我扶他回家。我答应了他,在昏黄的街灯下,往红旗印刷厂方向走。一路上他喷着酒气不停地说话,却不告诉我他家的住址,中间我想逃脱,又担心他倒地冻死。后来他终于想起住址,送他到家时,在门口处他在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五元钱塞给我。当时我能感觉到心跳明显加快,血往上涌,这可是大钱,那一瞬间我想拿钱转身就跑。当年家中兄妹都在上学用钱,经常是没到月底就需要借钱,母亲就打发我骑车去高姨家,每次都借五元钱。我胆怯地拒绝天上掉下来的大钱,这时他爱人推门而出,一个典型的东北女子,高大而彪悍,掐腰而立。当我告诉她我拒绝他丈夫给的钱时,本以为她会谢我,结果她转身抽了丈夫一记响亮的耳光。我悻悻落逃,后来想想那五元钱或许是他家过年仅有的余钱。
有一年春节前,父亲带我去商场买鞋,他答应送我一双翻毛的大头鞋。父亲原想买大一码鞋,这样可以穿上几年,可商场偏偏断码,仅有的尺码正好合脚。我担心父亲改变主意,怕他仍旧为我买一双胶棉鞋,在试穿时故意把脚趾头往前挤,以便脚后能容下父亲一根指头。他确认鞋还算比较宽大,决定付钱取货,那一刻我心中非常欣喜,以至于从春节开始,一直穿着那双大头鞋,直到柳枝泛起新绿,仍旧不舍得脱。
为了干干净净迎接新年,除夕前,家中要彻底清扫,父亲就把任务细分给兄妹们。我不敢拒领任务,就通过甜言蜜语把它转给我的妹妹,她每次都是乐于完成额外的打扫工作,滋长我的懒做品性。除了打扫房间,每个人还要去公共浴池洗浴。购买门票时会得到一块小肥皂,它沾水后特别容易滑落,洗浴时我总怕它溜走。进入浴池之后,先是在热水池里浸泡,蒸汽弥漫,几乎看不清旁边人的脸,偶尔有人扯起嗓子哼唱京戏,反来复去就是打虎上山的片段。泡好之后,像拎小鸡一样父亲把我搁在床板上,然后用粗手巾搓背。父亲边搓边骂我太脏,我用余光看到后背飞溅的泥点,很像白色的雪粒。
父亲是个讲究礼数的人,即使生活苦到底线,他仍在坚持旧有的习惯。除夕当天,要在有门的地方贴春联,那些春联都是他事先写好,独成一体的字,在裁剪好的红纸上,变成吉利而又向上的祝福,然后再写几个大大的福字,倒贴在窗户的中央,以及柜子的端头。当然还会糊出一个红灯笼,点上蜡烛,挂在仓房的避风处,以免被寒风吹破。边城之冷有时是没有道理的,站在风中,呼啸的北风能把嘴唇当成乐器,发出呜呜的怪声。
年夜饭前,我们必须穿上新袜子,换上新衣裳,或者是新洗好的衣裳,父亲说,这样才是从内到外,辞旧迎新。那时家里有一台旧苏联制造的收音机,铁壳的,偶尔还会漏电,我们就在有限的波段里寻找喜庆的内容。我不记得它播出过娱乐节目,除了全国各地新闻联播外,印象深刻的就是长篇小说连播节目了。祖母健在时,她会连续几天和面、剁馅,耐心地教我们兄妹包饺子和豆包,然后放在高粱秆制作的席子上,拿到仓房里冻好。边城保留着满族人的习俗,正月里,尤其是初五之前是不动火做主食的,最多是在锅里把它们熥热。
除夕之夜,一家人守在火炉前守岁,父亲每年都讲他12岁卖烧饼补贴家用的故事,这或许就是我们兄妹最早听过的励志课。其他还说些什么,我已全然不再记得,却记得大年初一天刚放亮,就催促我们起床,不管是不是大雪纷飞,都要衣着整洁地去到亲戚和邻居家拜年。那时每家每户都有厚厚的毡帘,必须要用力敲门,否则是听不到的。漫长的冬天导致边城有着独特的亲情,这和室内的厮守不无关系,这里的人们从骨子里都能认识到,抱团取暖并荣辱相守的只有亲人。
祖母去世的那一年,家里蹊跷地养了一头猪。从初夏开始,祖母精心饲养着它,一直在说春节前杀猪,让我们兄妹敞开肚皮吃个够。第一场雪后,她却因心肌梗塞突然撒手人寰,走得非常意外,来不及说上一句多余的话。当时,我和祖母挤在一张木板床上,天未亮她想起身做饭,拉开低度数的电灯后,半晌都没有动静。之后她轻轻推了我一下,孙儿,我不行了。我惊恐地高声喊人,她被抬往中心医院,却再也没有回来。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异常孤单,祖母的仙逝是我童年的结束。那头猪是否杀了,我竟没有印象,仿佛一切都已索然无味。
尽管贫穷,过年时母亲总会给上零钱,让我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买上鞭炮。那几天我会沿街转悠仅有的几家日杂商店,精打细算,因为兜里的钱实际上买不上一挂长鞭。那些年,我没放过一挂完整的鞭炮,就把爆竹一个个地拆下来,装在口袋里,用点燃的香,再一个个地引爆它们,看它们在空中炸响,雪地上响彻孤单的回声。
搬出油坊胡同的那年春节,似乎是一个暖冬,在外面疯玩之后,我感到异常口渴,回家发现玻璃杯盛着白水,我想都没想,仰头一饮而尽。玻璃杯装的是隔日招待客人剩下的白酒,由于家族酒精过敏的遗传,使我扑倒在火炕上呼呼大睡。那天是我平生第一次饮酒,昏睡中做了一个又一个奇怪的梦。其中一个梦是我把爆竹排满江堤,然后在除夕点燃,炸响声一直过了正月都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