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人苏丹历险记:生死相搏的四天四夜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2-16 03:48 来源: 21世纪经济报道李果 杨黎
逃离了那生死相搏的四天四夜,杨锐(化名)终于安全踏上家乡四川的土地。
和他一同归来的,是他在中国水电集团苏丹乌阿公路工地上的16名同事。1月28日,当苏丹反政府武装冲进工地时,杨锐等17人分散隐蔽躲过一劫。而另外29名同事则被劫持,直到11天后才获释回国。
火箭弹爆炸声、Ak47的射击声、树林里惊恐瑟缩的夜晚……灾难终于被甩在了身后,但留下了沉甸甸的遗骸。工地上47名中国工人中唯一的遇难者冯石磊,他只能让自己的骨灰和同伴们一起回来。杨锐记得,小冯不久前才刚刚请大家喝酒,庆祝自己用打工收入帮家里还清了债务。
世事难料,祸福无常。过了这个惊心动魄的年,杨锐恍如隔世,感到自己的生命仿佛又重新开始。面对本报记者,那死里逃生的一切又在眼前浮现,挥之不去。
1月27日晚:营地门口多了几倍警察
2012年1月27日,中国农历大年初五,苏丹南科尔多凡州,中国水电乌阿公路项目营地的傍晚如往日般平静。工地上的47名中国工人用完晚饭后,围在一块打麻将消磨时间。
晚9时左右,平静被打破。中水电在苏丹的合作公司Technocon Egnineering Group的副驻场工程师、项目监理工程师巴蒂突然通知大家:“准备撤退!政府军和反政府军可能又要开战了”。
这类情况,大家早已习惯。南科尔多凡州盛产石油,当地政府军和反政府军常有小规模武装冲突,此前并未对营地造成威胁,营地周围平时有警察站岗,“27号晚开始,当地政府又在营地门口部署了比平时多几倍的警察,大概有20人,他们手持Ak47,车后箱还架着重机枪。”杨锐(化名)回忆说。
不过为防万一,工地上所有人还是很快收拾好行装,分乘11辆车北撤15公里到达阿巴西亚镇过夜。出于安全考虑,宿营地选择在当地一个政府机构“IFAC”门前。
这当中发生一个小插曲:中方人员到达阿巴西亚镇后,发现47个人只来了46个。后经查找,才知道原来是一位姓王的电工自愿留在营地维修发电机。
一夜无事。28日早7时,一名苏丹籍副监理前来告诉中方人员:“军方通知警报解除”,大家相信:昨晚只是虚惊一场。
但8点返回营地后,杨锐发现政府军的戒备并未解除,这异样的情况让他生出一丝担忧,不过也没太在意。
“按照计划,我们上午休整,下午继续工作。”杨锐说,“ 8点半吃过早饭后,由于昨晚没睡好,很多人想回寝室补一觉,食堂的何师傅和刘师傅已经开始准备午饭。我安慰自己说,危险肯定都过去了。”
1月28日上午:火箭弹巨响,叛军闯进工地
28日上午9时,情况突变。
营地大门外突然响起两声巨响,像是火箭弹爆炸的声音。之后是持续的枪声。
工地上的人们发觉事态严重,打算收拾行李返回阿巴西亚镇。工程项目部经理韩章良开始联系中国驻苏丹大使馆和苏丹政府,报告营地被袭击,请求支援。
中国大使馆立即给予指引:“尽量别暴露,也别惊慌,我们在跟苏丹当局说明情况,敦促尽快想办法”。
随后,韩章良前往营地北边的监理营地找巴蒂寻求帮助,其他人暂时留在营地待命。
韩章良在途中遭遇反政府武装,存有许多重要电话号码的手机被没收。叛军士兵用手比划着命令他蹲在原地别动,幸运的是并未对他施以暴力。
而营地这边,门外的枪声一直持续到上午10时左右。这时营地里的人们看见一队军人沿着远处的河岸往阿巴西亚镇方向撤退,随后枪炮声消失。“大家以为是政府军把叛军赶跑了,于是继续留在寝室,等待下一步指示”,杨锐说。
但事态和他们所判断的正相反。
上午10点半左右,一伙军人突然闯进营地,用当地语叫喊:“所有人待在原地别动”,几分钟后,一个戴红色贝雷帽的人走进来,先指挥手下对在场的中方人员搜身,随后是砸门和抢东西。
这一切持续到中午12点左右,叛军撤退时带走了29名中国工人和部分物资,往阿巴西亚镇方向去了。
“韩章良和郭保军拍了3张反政府军劫掠物资的照片,韩、郭还看见他们将几个被劫持的中国工人押回营地帮着搬物资”,杨锐回忆道。
1月28日下午:食堂窗户逃生。果林里的饥寒之夜
为了脱离险境,营地中剩下的18人考虑了三个撤离方案:一是开车直接北上首都喀土穆;二是前往监理营地躲避,等待大使馆方面通知;三是躲进营地后面的果林。
没等他们拿定主意,下午3点左右,负责望风的马卫东发现叛军再次来到营地。现场所有人迅速从食堂窗户逃出去,再翻过铁丝网,躲进营地东面的树林里。
下午6点39分,杨锐更新了他的新浪微博(http://weibo.com):“躲在寝室,看外面,被不明武装翻乱的已经装车的行李。”而直至撤退,这是他唯一发出的一个微博。
千里之外的国内,消息迅速传开。一场生死营救随即在地球另一端展开。
为确保安全,18名工人决定继续往东跨越两个果园,然后在林地里躲避。到晚上7点,有人拿出过年时没吃完的腰果让大家填了一下肚子,然后开始商量晚上潜回营地搬点食物和水出来。
晚上9点左右,韩章良、郭保军潜回营地,拿了水和啤酒,但没有找到干粮。草草充饥后,大家就睡在树下,地上只用树叶垫了垫,扛不住夜晚寒冷的人就挤坐在一起互相取暖。
韩章良用另一部手机与外界保持着联系,但大家都担心通话声会惊动周围山上叛军。叛军在营地东南角的一棵大树上,以及营地第二排寝室的一个房间里都安排暗哨,如果被发现,随时可能遭到射击。
所幸的是,由于营地的发电机一直没熄火,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了果林里的声响,当晚一夜平静。
29日早上7点55分,果林东北方山间再次传来机枪声,一直响到下午4点左右还没停下来。此时有好消息传来,韩章良已经联系到政府军,通知大家回撤到第一个果园里隐蔽,等待距主营地40公里外的拉沙德市长派军队来接应,但由于战事激烈,接应方向一直没有确定。
“当时我们不知道,营地西面山头有反政府军的两挺重机枪,政府军的车无法从正面来营救我们”杨锐说。
为了确定政府军何时能来救援,杨锐和冯石磊进行分工,他负责与拉沙德市市长进行联络,冯石磊则负责侦察营地外的情况。
杨锐和拉沙德市市长联络后,市长给他提供了负责营救行动的一名政府军军官的电话号码。杨锐和那位军官约定在营地东面的芒果林会合,那里离大家昨晚过夜的果林很近,便于在短时间内撤退。
杨锐将这一情况告诉冯石磊,由于大家分散躲避,冯石磊只得高声向远处的韩章良喊话,通知撤退情况。喊话声惊动了叛军的暗哨,子弹很快飞了过来。幸好有刺笆阻挡,叛军看不清楚他们的藏身方位,只能朝着这边盲目射击。
下午4点半,前来营救的政府军开始和叛军接上火,杨锐看见,政府军攻下了公路主线靠东的地方,并向叛军发射了一枚火箭弹。
枪声一直不停。过了一会儿,一队军人打到中方人员昨晚过夜的果林南面,用阿语向这边喊话。由于阿语翻译不在身边,没人能听懂他们在喊什么,大家也分辨不清这是哪一方的军队,所以谁也不敢回应一句。
几次喊话无应答,对方开始警觉,一边继续喊话,一边向地面扫射发出警告,大概意思是再不出声,就要开火了。
这时,不知是谁大着胆子用英语喊了句“Chinese”,那队军人这才冲上来围住中方人员。原来这是前来营救的政府军!
1月29日下午:左耳中弹,同伴牺牲
政府军士兵一边向叛军开枪还击,一边掩护中方人员后撤。
叛军此时的射击已从之前的放乱枪变成了有目标的密集扫射。如此近距离的枪击对大多数中方人员而言还是第一次,慌乱中大家开始往后跑。
就在这时,一排子弹飞来,冯石磊倒下了。
“大家跑的时候,我还看到一个政府军士兵去拉倒在地上的小冯,似乎已经没反应了,但当时情况很乱,顾不上多看一眼”。童月明回忆说。
直到晚上,大家才确定冯石磊已经牺牲,“他的头朝东南,左耳中弹”,杨锐回忆,“大家在他遗体旁边坐了一个多小时”。
来自四川彭山的冯石磊,平时给大家的印象是很低调,不张扬,工作很努力,几乎没见他抱怨过啥。前段时间,小冯刚刚用打工的收入替家里还完了债,他非常高兴,在寝室里喝了点酒庆祝,他说,从今以后挣的就是自己的了……
1月30日:5小时跋涉,天亮时脱险
政府军不断地往果林北边的山脚射击,压制叛军火力,掩护中国工人往营地外的河道跑。
韩章良、郭保军和几名工程分包队的员工跟随几名军人跨过河去,沿主路往拉沙德方向撤离。刘继刚、苟辉和刘进跟随另一部分政府军过了河,往阿巴西亚方向与军车汇合;杨黎、王飞、高海云和宋国营在河道南边某段有篱笆的地方躲了一阵,再过河沿着山路脱离营地,于6点半安全到达政府军控制的K102检查站。
只有代季冬、王攀和马卫东3人没能冲过叛军的火力网,被迫退回过夜的果林中隐蔽。他们靠剩下的水坚持到晚上,然后摸到第一个果园刺笆后,再摸回营地内,躲在工程部办公室集装箱下,寻找撤退的机会。
马卫东的办公室就在集装箱边上,他便潜回办公室,给手机充足了电,然后和在拉沙德营地的同事康应春取得联系,告知其在营地等待救援。
躲到凌晨,3个人返回果林过了一夜。早上四五点,他们悄悄过了河,依靠北斗星辨别方向,往阿巴西亚镇方向走,经过5个小时跋涉,终于在天亮时到了阿巴西亚镇,与先前脱险的大队人马汇合。
之后,在中国大使馆交涉下,苏丹方面同意用直升机对剩余安全的中方人员进行转移。之前,第一架救援直升机已在29日下午到达,韩章良和几名年龄较大的同事搭乘这架飞机先行离开,去了南科尔多凡州州府卡杜里。
30日中午,第二架直升机先到达阿巴西亚,再飞拉沙德,接走中方人员。至30日晚7时左右,除29名人质和牺牲的冯石磊外,中方17名工作人员全部安全抵达喀土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