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打破国企垄断有助中国规避中等收入陷阱

　　王健

　　世界银行在最近发布的报告中建议中国进行经济结构调整，通过在国企垄断部门引入更多竞争来提高整体经济的生产效率，从而确保中国经济能长期健康发展。

　　不少人把报告的本意错误解读为对国企的私有化，因而担心私有化过程当中会产生国有资产流失问题。虽然这种担心是必要的，但在国有垄断行业中引入竞争并不能简单地等同于私有化。政策建议的本意是通过允许竞争来打破人为的垄断壁垒，从而提高经济整体效率。提高经济效率，尤其是金融部门效率，可以帮助中国避免陷入中等收入国家陷阱，对中国未来经济发展有着关键作用。

　　结构调整有助跳过中等收入陷阱

　　很多发展中国家在经济开放初期经历了快速增长，比如墨西哥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然而这些国家在人均收入还远低于发达国家水平前，经济增长就迅速放缓，因而人均收入始终和发达国家存在显著差距。这种现象被称为中等收入陷阱。

　　中国经济在过去30年中经历了令人骄傲的增长，人均收入大幅度提高，进入中等收入国家。目前一个迫切的问题是，如何能持续这种发展，使中国经济不至于落入中等收入国家陷阱。

　　通过分析墨西哥经济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原因，可以帮助中国从中吸取教训，不至于重蹈覆辙。

　　低收入国家在经济开放之初，经济结构发生显著调整。包括劳动力和资本在内的生产要素从低效率部门向高效率部门转移。同时外来投资也缓解了国内资金和技术的不足。因此这些国家的经济往往会经历一段快速增长期。

　　与之对应的是贸易部门的迅速扩张，国际直接投资的流入。这种现象在墨西哥和中国都非常明显。快速增长的经济提高了人均GDP和人均收入。然而随着经济发展达到一定水平，经济开放初期生产要素重新配置和从国外获得先进技术的优势会消失。这个时候经济增长的速度更取决于该国经济发展的软环境如何。这些软环境包括金融市场是否能有效分配资本到效率最高的部门，法律制度是否能有效保证合同的执行，劳动力市场能否保证劳动力流动等。在以往对墨西哥的研究中，上面三个因素被发现是墨西哥陷入中等收入国家陷阱的重要原因。

　　和墨西哥经济开放初期类似，中国经济在过去30年中，经历了结构性调整，经济发展举世瞩目。尤其是加入WTO之后，一批低效率的国有企业被“退出”，并且放宽了对劳动力流动的限制。通过对资本和劳动力的重新配置，中国经济得到快速增长。尽管中国金融部门的运营模式还没有完全市场化，但对劳动力和资本的解放足以支持过去30年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

　　随着中国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这种优势目前正在逐渐消失。过去30年中出现的一些问题逐渐凸显出来，比如中长期的经常项目盈余、国内居民消费不足，以及近期的房地产行业过热、金融行业的影子银行等。新一轮的结构调整有助于解决这些经济问题，确保持续的经济快速增长，跳过中等收入国家陷阱。

　　剖析国企高利润

　　在前阶段的国企改革中，一个突出的现象就是淘汰了一批低效率的国企。国企退出低利润行业，但在高利润行业中仍占主导地位。图1显示了这一格局，其纵坐标是工业产出中国企的比重，横坐标是行业平均利润。图中显示，国企快速撤离了竞争强、利润低的行业，比如纺织行业等。国企占这些行业的总产出从超过80%迅速下降到10%左右。然而对于高利润行业(利润率大于10%的，比如能源等行业)，国企产出占总产出的比重仍高于80%。其他高利润行业如电信、金融服务等，国企也往往在行业中居于垄断地位。

　　与之对应的是，从上世纪90年代后期，中国国企的利润率相对私营企业利润率得到迅速提高。图2显示了两类企业从1998到2007年的利润率。利润率定义为总利润与主营业务成本的比例(数据来自中国统计年鉴。这里的企业仅仅包括工业部门，不包括金融、运输等服务部门)。从1998到2007年，国企的利润率从2%上升到11%，增加了4.5倍。而同期私营企业的利润率从4.3%上升到6.5%，仅增加了50%左右。当然国企利润上升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国企改革后的效率提高，但国企和私企之间这种巨大反差很难单纯从这一个因素来解释。我们上面提到的国企结构性调整是国企利润上升的一个重要原因。

　　由于国企以前充当着社会福利提供者的角色，低利润行业的国企往往长期亏损或处于亏损的边缘。国企从这些部门的退出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国企的总体利润率。但由于新的社会福利系统尚未形成，高利润行业国企的利润无法通过正常渠道分配到居民手中用于消费。这就不难想象，这些高利润基本变成了政府和企业的储蓄用于再投资。另外，由于国企在过去10年改革力度加强，比如退休和住房制度的改革，使国企不再承担社会福利提供者的角色，国企的运营成本大大降低，利润大幅增加。

　　国企利润增加提高了政府和企业的储蓄率，因此中国的总体国民储蓄率迅速上升。这个现象和中国2005年后迅速增长的经常项目顺差吻合。中国从2000年后上升的储蓄率主要来自政府和企业。尤其是2005年以后，政府储蓄率显著上升。因而国企利润高造成的政府和企业储蓄率上升，是我国高额经常项目盈余问题的重要原因。和国企与政府收入快速上升对应的，是居民收入增速相对缓慢，从而引起居民消费不足。国企高利润也为国企提供了资金涉足房地产等行业，从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过去几年房地产价格的快速上涨。

　　企业在市场上有垄断优势和高利润本身不一定是坏事。这取决于高利润的来源。如果企业通过技术优势取得垄断优势，高利润本身是对企业技术创新的一种奖励，会促进创新和经济发展。然而如果企业的垄断优势是通过人为设置的行政保护，垄断往往会造成行业效率低下。目前获得高额利润的国企往往处于有严格进出限制的行业，比如金融、电信、能源和交通等行业。由于对竞争的限制，不得不使人担心这些行业的运转效率。尤其是在墨西哥的案例中，我们知道金融部门的效率高低是一个国家能否跳过中等收入国家陷阱的重要因素。

　　随着中国经济由于开放后生产要素重新配置带来的增长优势逐步消失，中国经济能否在未来持续快速增长取决于能否对目前国企垄断部门的效率进行提升。改变目前国有银行垄断金融部门的局面尤其关键。如果不首先进行金融商业化改革，实现利率市场化，通过市场机制分配资金，那么中国金融市场和人民币的国际化将很难实现。

　　在垄断部门引入竞争是良策

　　因而世行的报告建议中国在国企垄断部门中引入竞争，允许私营企业更自由地进出这些行业，从而提高行业的整体效率。这和所谓的私有化国企有着显著差别。

　　允许私营企业进入不一定非要拍卖国企。如果国企运营效率真的很高，完全可以和私企进行公平竞争，大可不必担心自己破产。如果私企进入后，国企真的竞争不过私企，这个现象本身就说明了国企现有的效率低下，引入竞争提高经济整体运营效率的方向是正确的。由于目前国企垄断的行业在整个经济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何提高这些行业的整体运营效率对中国经济未来的发展速度起着决定性作用。

　　世行报告中关于中国结构性改革还提出了另外几个很好的建议。其中之一就是对劳动力市场的调整。

　　在过去10年中，中国的劳动力流动取得了很大进步，为经济快速发展做出了贡献。但劳动力市场上仍存在很多可以进一步改善的地方。比如可以在未来进一步放宽户籍制度的限制，建立全国范围的社会福利保障系统，并且允许社会福利保障的跨区域流动。这些措施都会促进劳动力的流动，提高经济增长的活力。

　　总体而言，高效率的金融市场和劳动力市场，以及能确保合同有效执行的法律系统，是一个国家能否跳过中等收入国家陷阱的重要条件。中国经济能否在未来持续健康快速增长，取决于对目前国企垄断行业的结构调整，尤其是金融行业。通过允许私营企业进出，提高行业竞争，有助于提高整个行业的效率，帮助中国经济继续高速增长。世行报告在这方面提出了非常中肯的建议。如果阅读报告时能少谈些主义，多些理性思考，这些建议对中国未来经济发展有着很好的借鉴意义。

　　[作者系美国达拉斯联邦储备银行(Federal Reserve Bank of Dallas)高级经济学家。文章仅代表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