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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舟:应对挑战,中国要下好“先手棋”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3-21 04:39 来源: 21世纪经济报道

  叶雨

   “重返亚洲”是美国对现实的一种再确认

   《21世纪》:有学者认为,整个世界的权力正在东移(移向亚洲),请问您如何看待当前亚洲在整个国际事务中的地位?

   王逸舟:十几年以前,我写过一本《当代国际关系析论》,最后一章就叫《论“太平洋时代”》,当时就讨论了这一现象。在20世纪后期,随着亚洲四小龙、四小虎的崛起,以及中国的快速发展,东亚的活力已经表现出来。我当时指出,东亚区域虽存在种种矛盾,却是一个创造性很强的区域,它未来可能成为全球的新亮点。

   现在,我基本延续之前的看法,并且将之进一步深化——我认为,整个亚太地区,现已成为世界经济和文明交汇的一个板块。全球经济中另外两大板块——北美和欧洲,目前仍然拥有强大的实力,它们代表着过去几百年间支配整个世界的西方文明(或者叫基督教文明),这种文明现在虽然就其成熟程度、从它在国际上的导向力和话语权而言仍然居于主导地位,但这些国家的政治体制已出现了一些“赤字”,遇到了一些严重的麻烦;经济上也出现了一些不适应现代化新阶段的一些问题。所以它需要大的内部革新,奥巴马新政,我认为就是美国自我革新的一种尝试,虽然成功与否还不一定。

   北美和欧洲现在还处在一个在调整、组合的阶段;而东亚,正处于一个全新的时代,所以我们看到世界的一些主要大国都在关注这个地区的快速崛起。这个区域内,中国、韩国、东南亚一些国家,包括大洋彼岸的巴西、墨西哥,都处在一个上升的阶段。在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这一区域虽然有矛盾、有一些麻烦,但总体而言,这一区域已经是全球经济的一个新的支点,成为世界的发展一个新的重要发动机。虽然在其创造性扩张的过程充满矛盾和问题,但它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会不断地提升。

   《21世纪》:美国高调“重返亚洲”,引起媒体和学界的密切关注,您也曾发表言论说“这是一种外交上的渲染,希望中国既不要头脑发热,也不要无所作为”,您能否就此问题展开谈一谈。另外,您怎么看待美国在亚洲的力量?

   王逸舟:总体而言,美国仍然是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所以美国的任何一个重大的战略举措,都能在全球范围内产生重大的影响。比如说在“9·11”以后,它打击塔利班,打击本·拉登,追剿恐怖势力的战略,就引起了全球范围的一个战略性调整。

   同理,美国所谓的“重返亚洲”当然也引起了亚太地区一个重大猜测,引起了各种各样的反应。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是应当重视的。但是就我个人来看,究其实质,美国这次“重返亚洲”与其说是一个全方位的新战略,不如说它是一种外交渲染,或者是一种姿态。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美国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亚洲。美国作为一个全球性大国,它就像一个八爪的海星,在全球各地都有军事基地,都有自己的同盟关系,都有自己重大的贸易、能源、安全、反恐的利益。

   一战以后,美国就从传统意义上的美洲大国变成了一个全球性的强国,至今已经一个世纪了。在全球任何一个地点,美国都是超霸,都是全能冠军,亚洲也不例外——在亚洲,美国军事基地最多,美国的军事同盟最多,美国的同亚洲各国的双边协定,包括经贸的、文化的、金融的、旅游的,都是最多的。有一次,我到蒙古共和国去,他们都讲美国是他们的第三邻国,就是仅次于俄罗斯、中国以外最大的一个邻国,我当时觉得非常惊诧,但是后来想一想,其实也可以理解,美国实际上在蒙古的影响力和经济力非常非常大。其它的亚太国家,也是将其外交的第一重点,或者说双边外交的重中之重放在美国身上。所以美国实际上一直是亚洲当仁不让的霸主,或者说老大。所以,美国的“重返亚洲”并不是一个全新的东西,而是对现实的一种再确认。它只不过是想向大家强调它在亚洲还是“老大”。

   但我想指出,美国这种外交渲染,也体现了它的底气不足。美国在亚洲的力量,总体而言,主要还是体现在其外交团队的巧实力和它的军事存在,这两方面确实是美国的强大手段。但它在金融、贸易、投资等方面,实际上处在一个缓慢的衰败过程当中。相反,中国在这些方面却保持了迅猛增长的势头。所以,我觉得要分清楚美国所谓“重返亚洲”背后的实质和虚言。在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也不要过于慌乱,尤其对中国而言,我觉得既要看到美国的长项,看清楚美国的综合实力,也不要为此而担忧。

   《21世纪》: 今年年初,美国《外交政策》采访了福山、约瑟夫·奈等九位在外交领域比较活跃的学者。当被问及美国2012年面临的最大的外交问题或挑战是什么时,三位认为是中国崛起;在被问及世界上对于美国安全利益来说,最重要的区域及原因是什么时,五位认为是中国或东亚。由此可见,美国学界很多人也把中国当成了美国最有力的挑战者。而且在美国也一直有人强调要遏制中国,对此,您怎么看?

   王逸舟:我想,首先要分清楚,今天美国对中国的看法和当年美国对于苏联的看法是不一样的,也有别于美国对于像伊朗这种直接反美的国家。美国对前述国家采取的是遏制或者是根本摧毁的政策。

   对中国而言,美国现在还是在一种两面下注,还处于接触和防范并用的过程中。接触不用说了,防范也不等于扼制,防范中间它更多的是用一种先手棋,用一种组合拳,来防止中国成为挑战者。

   美国把中国作为最大的挑战之一,表明中国的崛起确实对美国构成一个全新的画面。在美国的决策层、在公众、专家看来,中国对他们而言是一个需要用复杂的态度、复杂的手段来处理的全新的一种挑战。即使个别右翼主张遏制中国,我觉得也不是主流。美国是一个多元社会,其实一直有这些的声音存在。

   因此,对这个问题要有一个清醒的估计,在我看来,中美现在实际上是既有分歧、又有合作,而且如果双方都朝着一个相向而行的方向走,未来合作就可能增强;但是如果这种认知朝着一个比较坏的方向去评估、去努力,也不排除说中美未来对抗性会增加。

   王逸舟: 应对挑战,中国要下好“先手棋”

   中美之间存在结构性矛盾,但不会导致全面对抗

  《21世纪》:那么,在您看来,现在的亚太地区,中美之间有哪些共同的利益,冲突又体现在哪些方面?

   王逸舟:中美之间存在着一些结构性的矛盾,而且在未来,这种结构性矛盾可能不仅在老的领域,比方贸易、人权,包括东亚地区各种各样的问题方面会继续展开;而且会在新的领域出现,比如像外空、海洋,又比如在非洲,甚至拉美等地,都会出现摩擦。所以从中长期看,中美一方面“相向而行”,“和而不同”;另一方面又有麻烦、有斗争,但是它不会导致全面对抗。“斗而不破”,这是我的一个基本判断。

   目前,中美之间有很多共同利益,双方的经贸利益、包括人员往来,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同时,中美之间确确实实是有很多很多大的分歧。有些分歧甚至是我们无法预测的,比方说过去没想到,中国发展道路、发展的模式会对美国的华盛顿共识造成挑战;也许我们未来在外空会有更多的照面的机会,或者是在极地开发中间,或者在太平洋或者印度洋的洋底这种勘探过程中间,一般的国家不会去,但是中国会去,而美国在那里,那么这样就会产生更多打照面,打照面也意味着说可能产生误解。

   当然,中美之间的利益主次关系也在发生变化。比如,过去我们常讲经贸关系是压舱石,中美关系有什么问题时,这个大船都有压舱石在那。但现在,我们看到经贸方面的摩擦是非常多的,特别是随着中国经济越增长,这方面的麻烦越来越多;另一方面,过去军事和安全方面是短板和软肋,但如果军事、安全方面的沟通做好了,反而容易增进互信,而且能够使得东亚地区保持一个创造性紧张的局面。

   美国是当前独一无二的超级大国,而中国作为全球的发展最快的新兴经济体,又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有自己独特的政治、制度、价值观念的政治大国。中国和美国之间,包括政治的、安全的、经济的、贸易的、文化的、社会的在几乎所有重大的领域,现在都有一种外溢现象,什么叫外溢呢?就是说这个关系在越来越增强,而且它外溢出了双边,不止是两国,还更多地就对周边和对全球发散,成为全球性的挑战。这个是任何中等强国之间,或者是美国和其它中小国家之间所不具有的一种特殊关系。

   中美之间,有相互的需求,在一些问题上,如果处理不好,对双方都不好;另一方面,确实要看清楚,中美也不会是盟友、不会是铁哥们,不会是一种两个人穿一条裤子还嫌肥的关系,因为二者文化不同、价值不同、制度也不一样。中美之间未来,特别是在亚太地区,一定会有更多的接触,会有更多的麻烦,关键是如何来掌控这样一个关系,使得共同利益能够往大的方向继续发展,使得利益冲突能够“斗而不破”,能够“求同存异”。

   《21世纪》:基辛格在《论中国》一书中建议中美应该建设“太平洋共同体”,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王逸舟: 对于基辛格谈到的中美之间来领导或者是组建“太平洋共同体”,我不完全赞同。前一段时间,国外的媒体一度反复讲G2,我觉得实际上那是一种一厢情愿的东西,因为两个大国之间,不要变成一种太排斥其它第三方的关系。在G2这个说法,或者是在太平洋共同体说法中间,总是让中小国家觉得有一点点被大国操纵,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从我个人的哲学和思考来说,特别不希望看到那种大国主宰世界、大国一统天下这种主张;在利益上讲,我也就不同意G2或者是“太平洋共同体”这种领导者的定位。

   我觉得中国未来还是运用自己传统的思维——中庸的文化——来处理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对大国不卑不亢,对小国平等相待,真诚合作。

   不应该把俄罗斯看作盟友

   《21世纪》:对于亚太这样的一个全球活跃的领域里边,俄罗斯肯定也不会甘心没有它的一席之地。俄罗斯在亚太势力均衡中有何作用?普京重新当选总统,您认为对中俄关系有何影响?

   王逸舟:我的一个基本评估,俄罗斯现在确实是一个世界大国,但是远不是超级大国,在亚太也好、在中东也好,在其它地区也好,都有这样一种趋势。

   另外,我和俄罗斯的智库学者、和俄罗斯的媒体有一些接触,我发现他们对中国的评价和中国对俄罗斯的认识有反差:国内的很多人好像对俄罗斯有很高的评价,或者是在中国说俄罗斯好话的人很多;而在俄罗斯,则是少数政治人物对中国说一些比较好听的话,但是公众、媒体对中国的批评非常多,也抱有很强的防范心理。这方面我们的报道很不够。

   我们看待俄国的时候要有一种平和的心态,当然要把它看成是一个大国,但它也就是像德国、像印度这样的大国,跟我们有分歧,也有利益交合点。我觉得未来跟俄罗斯要做到能够和平共处,能够合作,能够不断深化关系。但也不要把它看成盟友,看成同一个战壕的战友,这样做的结果是弊大于利,那种认为通过联合它就能抗衡西方或者美国的的考虑要适当克制。

   至于说普京重新当选总统对中国关系有没有影响?我觉得有,但不会有大的剧烈变动。因为其路线基本上在普京第一任时就已经确定,他对中国的态度非常清醒,他看到了中国对它的不可或缺,但是他从来该讲原则、该讲利益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我觉得他的定位其实是很冷静的大国关系,很冷静地处理双边关系中的一个立场,对我们也有借鉴作用吧。对于普京当选以后,我觉得正如我们领导人祝贺那样,就是中俄关系会继续发展,但是也不要因此而对其它的方向作出重大改动,我觉得没有必要,还是看清楚这两个国家的需求在哪里。

   中国要有大国风范

   《21世纪》:在处理亚太事务,尤其是处理周边关系时,中国该如何创造性介入?中国在处理亚洲外交事务时,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王逸舟:中国的崛起,确确实实是一个大的历史进程,是一个非常深刻的国际关系现象,它首先就体现在亚太和周边。如果中国处理不好周边关系,那么中国在全球高地上实际是站不稳的。或者用我经常写和说的一句话,就是中国真正能够立足周边和亚太,建立一个于我有利,能够互利共赢的周边关系,是中国成为全球大国的一个基石。

   中国未来应该有我们自己全方位的外交布局,包括亚洲外交布局。中国是一个人类文明的古国,是占当今世界人口五分之一的大国,又是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是第二位GDP的拥有者,是全球最大的贸易国家和最大的船队出发地。所有这些都预示着说中国这个巨人的成长,它会带来周边一系列的“震动”,我用“震动”这个词是想说有积极的、也可能会有一些消极影响。

   在这样一种新的全方位的成长过程中,中国要有一种大国风范,要有主动构建一个新亚洲、新亚太、新周边的胸怀和能力,要学会去体察邻国的不安、忧虑或者是需求;要在周边地区释放善意,多提供公共产品,比方说,我们要向这些国家提供一些海洋的保护、保护海洋多样性,打击海盗,去监测海啸、海流,我们的海军,既保护我们的渔民,也能够防范公海犯罪——就像湄公河流域我们的巡航,它绝不只是保护中国的渔船,同时也能够在湄公河流域建立起这种次流域河流安全的保护一样,在南海、公海、东海都应该是这样。就是中国的海军、海监船、预震船出去,让人家感觉到不纯粹是为了保护中国利益而来,它们的到来会让大家都觉得更安全,对于多重问题的解决有更多的思路和建议。

   无论是处理中美关系,还是南海问题,我觉得要有一种积极的心态去应对,我个人提倡的是“创造性介入”。现在,遇到问题时,我们更多是见招拆招,更多是撞击反射,更多是在人家的牌局、人家的出招中间去应对,这点不太符合一个新兴大国的进取气象。而是要主动地去下一些先手棋,前些日子,我们主动邀请阿富汗、巴基斯坦进行三方对话,就是非常好的举措。将来中国也可以主动邀请美国、日本进行三方对话,就东海,或者整个亚太,包括东北亚地区的安全问题,看看三国能够做些什么事情。我觉得这种主动性很有必要的,否则就是大家互不打照面,然后防范对方,这种结果对谁都没有什么好处的。如果说中小国家这么做还情有可原的话,中国作为一个崛起大国我觉得要克服这种弱小心态、防范心态,要有一种大国的气象。

   这样的一种“创造性介入”的方法同样适用于其它区域,如处理西亚、中东问题,我们要先手去下棋,而不是跟着美国,跟着阿盟的后面去走。比如叙利亚问题,近期有关中国投否决票的问题,各方议论纷纷,我个人也觉得这里面确实有可斟酌之处。我个人也觉得,此事是不得不否决,但是我们太晚了。如果是早期中国自己拿出提案来,让世界各国、让阿盟,包括西方国家,对中国的议案去投票,那我们不就主动得多了?我们可以提出三点内容:

   首先,就是要尽快对话,制止流血冲突,制止对无辜平民的伤害。

   再者,就是武器禁令,任何外部势力和世界大国,在这个敏感时期,比方说半年内,或者一年内,禁止对叙利亚的官方或者反对派或者其它的力量,提供军火。

   第三点,就是为了保证停火和武器禁令,要派遣联合国的监测团,就是扩大现在阿盟的代表性,因为现在阿盟,像卡塔尔和沙特与叙利亚实际上是不同教派的国家,他们之间的矛盾有的时候外人很难说清楚,也使得阿盟的公正性在叙利亚那里受到质疑。而联合国的决议要扩大这个代表性,它可能有非洲的代表、北欧的代表、巴西的代表,当然中国、美国、俄罗斯也可以派遣去,这样的话它有更大的权威性,也有更广的公信力,那么制止停火它有更大的授权。

   如果我们很早设想,把这个决议抛出来,在安理会、在联大去讨论,那么中国既能够占据道义的制高点,同时也能够达到我们现在的目的,使得这个流血冲突,对平民伤害尽快地停下来,而且在阿盟,在阿拉伯国家也能得到广泛的同情和认可。

   反过来看我们实际做法,就是在后期别人提了提案,再去投票,这个我觉得不管投什么票,都不太好办,两头得罪。那么你说现在如果叙利亚倒了,那西方就会嘲笑中国;如果阿萨德他们站住了,可能那一方还说是俄罗斯在那里撑着它呢,中国也没得到什么。所以还会得到很多批评。我想这是一个教训,就是未来我们在处理国际事务时,不是跟招拆招,不是按别人下的先手棋去跟进,不是撞击反射,而是有我们自己的设计,我们自己的先手。在这个角度上看,我觉得亚太地区是我们最大的一块基石,是我们最迫急,最需要去规划,去推动的一个大周边。

   在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用创造性的思维、创造性的手法、创造性的战略去处理,而且更多不是依靠蛮力,而是统筹我们的智慧,我们的外交方略,我们各种各样的公共产品,包括可能的一些释放善意吧。我相信,它最终是有助于一个比较和谐、有活力、不断向上的亚洲出现的。

   (未经受访者审定,本报记者王尔德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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